• baner1
    • 新四军铁军
    • 己亥年轮播图
    • 建党节
    • <
    • >

豫东战役亲历记

  • 时间:   2020-04-14      
  • 作者:   袁捷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一师分会     
  • 浏览人数:  1046

1948年夏,我华东野战军、中原野战军以20万人的兵力在河南省东部地区同国民党军队进行了著名的豫东战役。此役,歼灭国民党军队9万余人,活捉敌兵团司令区寿年、参谋长林曦祥、师长沈澄年。这是解放战争两年来华东野战军俘获的最高级别军官。

豫东战役,是一次漂亮的攻城打援战役,是一场硬仗、恶仗,是我经历的百余次战斗中最激烈、最艰苦的战斗之一。作为一名中级指挥员,既亲身感受到我军高级指挥员机动灵活的战术和卓越的才能,也亲眼目睹我军指战员前仆后继、浴血奋战的壮烈场面。几十年过去了,回首往事,仍历历在目。

1948年1月,中央军委电示华东野战军,以3个纵队渡江,在南方数省实施宽大正面及敌后纵深机动作战。这一战略决策的实质是把战争引向敌人的深远后方,配合正面战场,发动战略进攻。3月,渡江兵团到达河南濮阳地区整训。我被任命为渡江先遣支队参谋长,准备先行渡江。部队厉兵秣马,侦察敌情,积极作渡江准备。

与此同时,作为战役指挥员的粟裕同志在分析敌我双方情况,研究如何贯彻军委意图过程中,形成了新的看法。他认为,10万部队过江,无疑会给敌人以相当的震动和牵制,但我军远离解放区,在无后方依托的条件下连续作战,部队转战千里,减员要在一半以上。伤病员安置困难,剩下的部队难以形成对敌较大的威胁。敌人也未必把中原战场的主力调到江南与我军打游击,这样分散了我军兵力,增加了在中原战场打大歼灭战的困难,敌人可利用其大后方的有利条件围追堵截。如果集中我在中原的部队10个纵队,同样以5万人减员的代价,可以歼灭敌 3至5个整编师。基于以上考虑,粟裕同志决定建议军委改变原计划,集中兵力在中原黄淮地区打几个大规模的歼灭战。提出这样的建议,现在看来似乎顺理成章,但在当时下这个决心是不容易的。没有卓越的胆识,磊落的胸怀,不抛开个人得失,是做不到的。事关重大,毛泽东同志电请粟裕同志当面汇报,经军委研究,同意了粟裕同志的建议。于是,豫东战役正式拉开了帷幕。

我军首先给敌造成在鲁西南决战的错觉,而后锋芒突转,就势向敌侧后开刀,直逼中原重镇开封。经过6天激战,夺取开封,歼敌38000人。这一招果然击中敌之要害,不出所料,我军攻占开封后,国民党政府大为震惊,因蒋介石在4月间“国大”上吹过牛皮:“保证6个月内肃清黄河以南共军”。丢了开封,不仅丢了蒋介石的面子,中原地区也受到进一步威胁。于是敌继续组织兵力,力图重占开封。敌人的部署是,以邱清泉兵团、区寿年兵团各为一路,从两个方向对开封造成包围夹击之势。

面对敌人的夹击进攻,我军有意识组织撤退。6月26日,我军撤出开封。三天后,敌邱清泉部进占开封,主力则尾击我华野第二、八纵队。区寿年部进至尹店、铁佛寺、龙王店一线后,摸不清我军意图,举棋不定,等待邱兵团靠近。这时两敌相距40公里,当时区寿年的兵团部和七十五师师部就驻扎在龙王店。

我华野首长迅即抓住这一战机,以8个纵队和2个独立旅的绝对优势兵力将区寿年兵团部及整编七十五师、七十二师包围。

此时,我已回到六纵十八师五十二团任副团长。7月1日下午4时,我团接到参加总攻龙王店的命令。全团上下摩拳擦掌,决心活捉区寿年来庆贺党的生日。

然而,要攻克龙王店谈何容易,这将是个异常激烈的攻坚战。龙王店地区一向有古战场之称。龙王店镇东西长500米,南北宽400米,四周有一丈多高的围墙,墙外还有壕沟。敌人利用围墙和坚固的民房修筑了各种火力点和防御工事,在镇外挖了外壕,设置了多道鹿砦和子母堡,构成了较完整的防御体系。我团29日攻克涧岗集,兄弟团30日拿下陈小楼,连续作战,伤亡增加。天气久旱无雨,井河干涸。7月的豫东,已进入盛夏,烈日暴晒,部队饮水奇缺,加之昼夜苦战,战士体力减弱。敌援兵二十五师、八十三师、五师及伞兵纵队星夜增援,已进至距龙王店十几公里的位置,情势十分紧急。

我团接受任务后,迅速进行了战斗准备,我和团长何风山组织营以上干部现地勘察,研究了进攻部署,决定把突破口选在龙王店东门南侧东南角100多米的正面上,二营主攻,三营助攻。

晚9时,我军火力袭击开始。顿时,火光闪闪,炮声隆隆,龙王店顷刻间烟雾迷漫。随之就传来敌坦克、汽车马达声,枪炮的发射声和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可以想象,敌人已乱作一团了。

紧接着,二营在炮火掩护下向前运动,爆破班开始爆破。

按照预先规定的协同信号,突击排在四包炸药炸响后,发起了冲击。敌机枪拼命地拦阻射击,突击排伤亡很大。爆破班的同志无奈就用手拔鹿砦,向敌人投手榴弹。四连指导员毛超云见此情形,急令全连发起冲锋。冲锋号一响,战土们冒着弹雨争先恐后地扑向敌人,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毫不迟疑地冲上去,就这样,硬是杀开了一条血路,打开了突破口,敌人的火力一下子全被吸引过去了。二营营长李忠瞅准机会,忙令五连一边拔鹿砦一边冲击,从另一侧突了上去。五连一排从后侧接近了敌碉堡,一举将其击毁。另两个排不顾一切向前冲,越过外壕一直冲到了围墙下,守卫在围墙外的200多名敌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当了我军俘虏。

二营虽然接近了土围墙,可围墙又高又厚,上不去。敌人依托围墙,居高临下向我射击。二营被敌火力压在墙下,抬不起头来。李营长一面组织火力掩护,一面令大家在墙上抠坑,准备用脚踏着坑向上攀登。我命令全团火力压制敌人,掩护他们的行动。但是,久旱无雨,土墙十分坚硬,许多战上的手指甲都抠掉了,可收效不大。

突然一个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右侧围墙下有个土洞,猛然呼呼喷出火来,翻滚着的火焰犹如条条火龙向战土们扑去。火海中的战士在地上翻滚,渐渐失去活动能力。处于火焰边缘的战士,有的被烧着了衣服,有的被烧伤了手脚,瞬间即有四五十人伤亡,五连基本失去了战斗力,进攻被迫停了下来。

我带着团前进指挥所的同志们赶到前沿阵地,告诉大家:“这是火焰喷射器,我从缴获敌人的教材中见到过,它对近距离的集团目标有效,而在四五十米以外就喷不着。它携带的油料有限,连喷三次就要重新灌油。”经我这么一解释,同志们不慌乱了。五连一排副排长周荣宣贴着墙根悄悄摸到洞口一侧,连着投进去两颗手榴弹。顿时,敌人的喷火停止了。周荣宣令一个班掩护,自己则勇敢地向洞内爬去。他从远处瞅见一个肥头大耳的敌人正趴在地上摆弄喷火器,便一甩手扔过去一颗手榴弹,炸伤了那个家伙,随即把敌人从洞里拖了出来,此人原来是敌人的一个营长。

制服了敌人的火焰喷射器,我令三营集中火力压制围墙上的敌人。三营的轻重机枪愤怒地吼叫着,密集的子弹瓢泼似地撒向敌人,围墙上敌人的火力明显减弱了。二营五连趁此机会迅速搭人梯向上攀登。前边的倒下来,后来的又爬上去。三营的火力刚一转移,五连先头登上围墙的勇土们就吼叫着扑向敌人,同敌人展开了肉搏战,很快占领了东门两侧的围墙。六连紧跟着冲了上来,巩固了墙头阵地。我带团前指也登上围墙,指挥二营向镇中心进攻。

此时兄弟部队也从不同方向攻入镇内,激烈的巷战开始了。敌人依托街道和民房进行顽抗,镇子内到处都在激战,铁器的撞击声、炮弹的爆炸声与人们的叫骂声混在一起,战斗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我军各部队同敌人逐屋逐院地展开争夺。敌人在高大房屋和坚固墙垣上的火力点越来越少,包围圈越来越小。失去了防御依托的敌人,建制混乱,指挥失灵,一个个惊恐万状,在街道上乱跑乱撞,四散逃命。突然,从街心冲出敌人4辆坦克,沿着大街直奔东大门。街道上来不及躲避的十几名敌人的土兵被轧死在坦克履带下。

我一看敌人使用坦克反击,忙令二营、三营退到围墙上或利用其他有利地形迎击敌坦克。

我军许多干部战士还是第一次见坦克,一时不知怎么对付它,有的端着步枪、机枪猛烈射击、有的咬牙切齿地投出一颗颗手榴弹,但敌坦克照旧前进。看到这种情况,我高声命令道:“把手榴弹捆成一捆,炸坦克履带!”由于事先没有准备,一时来不及,敌坦克仍然高速向东门冲来,企图破门而逃。但是,大门早被他们自己用一排排装满沙土的草袋堵死了,敌坦克发出一阵刺耳的怪叫,冒出一团团浓烟,穷凶极恶地向门楼撞去。门楼被撞塌了一个角,仍然无法通过。敌坦克发了疯,接连撞了四次,还是没撞开一个口子。它只好拐个弯,顺围墙向南窜。第二辆敌坦克见状,向北爬去。后边的两辆坦克挤在街道上,被我们用柴草燃起的火阵拦阻住了,无法前行。

这时,一名参谋向我传达了上级通报:敌救援部队已从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进至距龙王店各约5公里的地方,现正猛攻我军阻援部队;区寿年和敌七十五师师长沈澄年等已乘坦克突围,企图逃跑。要尽快结束并撤出战斗,一定要捉住区寿年,不能让他们跑掉。

听了此情况,想到刚才的敌坦克内可能就有区寿年时,我精神为之一振。我把有关情况通报两个营长,令他们抓紧时间组织部队围歼残敌。然后,带着作战参谋周启贤专门去组织对付敌坦克。

这时,街口的坦克被三营已准备好的集束手榴弹和炸药包一阵猛打,趴在地上不能动了,东门北边的一辆坦克也停了下来,只有东门南边的那辆坦克还在蹒跚着企图逃走。我令部队击毁那辆停下的坦克,就和周参谋直奔南边而去。

敌坦克沿着围墙慢慢向南爬着。八连二排长印永鑫从围墙上飞身一跳,落在坦克的履带护板上。我刚喊了声“注意”两字,就见敌坦克炮塔迅速旋转,印永鑫被粗粗的炮管扫下了坦克,左小臂鲜血直流。印永鑫从地上爬起来,一边骂着:“妈的,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老子非制服你不可!”一边让战士托着他又爬上了坦克。他死死伏在炮塔上,敌人炮塔又转起来,印永鑫也跟着旋转。他“嘿嘿”笑着说:“现在该我治你了。”敌坦克停下来,八连战士一拥而上,将坦克围了起来。

我一边往前跑,一边喊道:“注意提防敌坦克射击”。话音刚落,就见坦克内射出了一梭子子弹,有几个战士倒下了。我身边的周参谋手疾眼快,用手枪朝着瞭望孔开了两枪,敌机枪顿时哑了。

这是一辆美国造的新型坦克。大家听我说里边可能有敌人的大官儿,都想赶快打开坦克盖子把“大官儿”捉住,只见印永鑫在坦克上扭扭这,扳扳那,盖子却纹丝不动。印永鑫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平时就爱鼓捣个小玩艺儿。只见他趴在炮塔上扭摸着,“咣当”一声响,一个两寸厚的椭团形铁盖子被打开了,周围的指战员都为之叫好。就在这时,从坦克内伸出一只手枪,“叭”的一声,子弹打在了靠在坦克一边的参谋周启贤肚子上。大家见到鲜血从周参谋身上流出,异常愤怒,齐声呼叫:“印排长,打死敌人!打死敌人!”印永鑫立即举起了一颗拉出弦的手榴弹,悬在坦克仓盖上方,大声喝道:“投降不投降?不投降就炸死你们!”“投……投降,不要扔手榴弹。”坦克内传出个颤抖的声音,紧接着,一支白色的左轮手枪从坦克里面扔出来,掉在坦克上。接着,坦克里面举出了两只手,一只手举着块白手帕,另一只手举着一副手套。印永鑫立刻像拔萝卜那样,拽着敌人的脑袋把他提了上来。随后,又爬出来两个军官。一个军官一露头就叫:“我是大官,不要打了。”

两个戴着将军军衔的敌人下了坦克,看到周围尽是怒气冲冲的我军指战员,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直朝坦克底下钻。

“出来,出来,我们优待俘虏!”印永鑫踢着钻进坦克底下的两名敌将官的脚板说。

余惊未消的两个敌将官从坦克底下钻了出来。高个子说:“……快送我到粟裕司令那里去,我和他是朋友。”周参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使劲打了高个子两拳头,驳斥他说:“你算什么玩艺儿,我们粟司令哪有你这样的朋友!”高个子惊恐万状,连声喊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美钞,并摘下了手表、金戒指,要送给印永鑫。

印永鑫朝他摆了摆手:“我们不搜俘虏的腰包,不过,我们要没收武器。”说完,从他腰间的枪套里抽出了一支雪亮的左轮手枪。

借着火光,我看到这个戴着国民党中将军衔的高个子好生面熟,又仔细看了看,他高高的身材,长方脸盘,脸皮黑乎乎的,鹰勾鼻子,浓黑的眉毛紧蹙着,眼珠骨碌乱转。看着他这副面孔,我记忆的“底片”上立刻显示出了鲜明的图像:此人,就是我们要活捉的那个敌战区副司令兼第七兵团司令区寿年!十多年前我曾经在家乡见过他。那时,区寿年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军长,带着队伍开赴抗日前线,路过我的家乡湖北英山县,乡亲们还举着小旗夹道欢送他。想不到日本投降后,区寿年成了国民党打内战的急先锋。

这时,从东门北边那辆坦克里也捉住了一名国民党将军。我心里非常高兴,立即命令指导员毛超云带几个战士把他们赶快送到上级机关去。

区寿年等人已成了惊弓之鸟。毛指导员押着他们刚走了十多米,不知哪里响了一枪,这几个家伙吓得慌忙趴在路旁的土沟里。毛指导员令他们起来,一个俘虏以为自己早晚必死,便回答道:“要枪毙就在这里枪毙好了!”说什么也不起来。

我见此情形,只得走了过去,郑重地对他们解释:“不要怕,我们从不虐待俘虏,现在是送你们去见我们首长,你们不是说要见粟司令吗?”

他们听了我的解释,半信半疑地爬了起来,跟着毛指导员走了。

后来查明,这几个俘虏是敌兵团司令区寿年和他的副官,敌兵团参谋长林曦祥,敌整编七十五师中将师长沈澄年。

清晨,龙王店战斗结束。我们立刻打扫了战场,携带大批战利品撤出了龙王店。我和何团长搭乘新缴获的美式坦克,满怀胜利的喜悦踏上了新的征程。

 袁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