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春,我在新四军四师骑兵团当团长。一次带部队出发打仗,临走前,姚运良政委把他的警卫员周国强调给了我,姚政委还对周国强作了不少嘱咐,要他牢牢记在心里。
田野里的麦苗长得一片碧绿。我带着周国强和另两个通信员从师部接受任务回到大江庄团部,与姚政委等几个领导同志稍加商议后,就派通信员立即召集各大队干部来团部开会。
在返回团部的路上,周国强听我说“今晚要出发”,就赶忙收拾马被套,检查马装具是否结实牢靠。当他做好出发准备,进到会场屋里给我倒开水时,听到我正对大家说:
“现在,泗灵睢的局面已经打开了,但在泗灵睢的中心还有一个孤立的敌伪据点冯庙。我们泗灵睢县委书记李任之带着县大队跟民兵一道正在围困敌人据点,不让灵璧的敌人送粮食进去,要把里面的敌人围死饿死。敌人派人送粮食,都被地方武装打回去了。可是这股敌人很顽固,县委多次派人去劝降,他们都不肯。现在师部要我们去,或是打援,或是不让他们跑掉,到那边看情况决定。”
周国强知道在行军打仗中,自己的职责就是照顾好首长。他仔细收拾行装,背上马鞍,试试马鞍合不合适,马肚带、马缰绳牢固不牢固,灌满了面袋和马料袋,身上带的除了驳壳枪和子弹外,还挂着皮包、水壶以及毛巾、牙刷和装茶缸的袋子,他还看了看房子里的桌上桌下,床上床下,仔细检查有没有遗留下什么东西。等到吃过晚饭,刚收拾停当,他就随着部队出发了。
一夜行军,天蒙蒙亮,到达泗县西北的曹杨。团部副官指定了团首长的房子后,周国强抢先到达房子里面,把房内房外仔细地看了一遍才放下心。他又赶忙去借门板撘床铺,打水给我们洗脸洗脚,扫干净房子,擦干净桌子凳子,安排好团里干部看地图、研究情况的地方。他的工作虽然是平凡的、琐碎的,但他却那么认真负责、一丝不苟!
他遛过马回来,刚端起饭碗,就见县委派来的人跑得满头大汗,直奔团部。他把来人带来见我,那人气喘吁吁地说:“跑了!冯庙的二鬼子向灵璧方向跑了!”
“跑了多久?”我急切地问。
“跑没多久,我们追不上,你们骑兵能追上!”
不等来人说完,周国强也不等我“通知各大队出发”的命令说完,赶忙前去备马。紧张地收拾东西后,又仔细地试了试马肚带栓得紧不紧,马缰绳牢不牢。接着,我带着骑兵快速擦过冯庙据点,直向西南追去。
在朝霞的照耀下,我们过了一村又一村,只见每个村庄边上聚集着成群的男女老幼,一面挥手相迎,一面指着敌人逃窜的方向,高声地喊:“快追!快追!刚跑过去半袋烟功夫,在南边庄子前边!”一路上出现了沿途群众欢呼和指引我骑兵追击敌人的热烈场面。骑兵们快马直追,在灵璧以北禅堂附近的大湖地里,只见狼狈逃窜的敌人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漫地里直大口喘气,夺路南逃。灵璧城里的日本鬼子带着伪军,也打着步枪小炮出来接应。冯庙南窜的敌人,眼看着同前来接应的日伪军快要会合,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拼命南逃。
我发现敌人后,立即喊:“通信员!告诉一大队,快冲!不能让敌人同灵璧来的鬼子接上!”
一大队大队长程朝先马快性子急,一马当先,提着二十响驳壳枪,带着通信员和司号员,在前边打着枪,勇猛冲上去了。大队副王天锡叫住几个区队长,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区队长要看着我,如果光是你们区队长自己跑上去,谁负责!你们也要抓住你们底下的班长,班长抓住战士,谁乱冲,谁负责!”——他把团里教他的骑兵集群冲锋的战术在这时用上了。
王天锡叫区队长董春富和王俭元带着部队冲。这两个区队开始冲锋时,王运来在马上端着机枪,副班长丁治中指挥,叫了一声:“矮子,你端着打!”王运来冲到敌人窝里,在马上扣了一梭子子弹,打得敌人死伤一片。
首批骑兵的机枪在马上扫射敌人,接着第二批骑兵举起马刀来砍。一区队副队长骑的母马口硬咬住嚼子,硬是勒不住,他冲到敌群中,只见他掖下一边衣服,束在身上,露出一条胳膊,举刀直冲到敌人窝里,一下撞到3个敌人,他自己也撞下马来。在敌群里,他用马刀对着敌人乱砍,只见他马刀上的血顺刀直流。
王天锡把两个区队放了出去后,看到敌人已经被冲乱,但还没有完全冲散,自己又带着2个区队放马冲去,马蹄“哒哒、哒哒”地又在敌群中踩过去。他一面高喊身旁的通信员:“快过去叫一二区队杀回马枪,再回过头来冲!”这样,像用梳子蓖头发那样,王天锡运用骑兵战术中的梳篦战术,反复几个来回,把冯庙逃出来的敌人,在禅堂附近湖地里全部冲垮杀散。
骑兵们正在禅堂湖地里打扫战场时,灵璧城里的日本鬼子顺着一条向北的干河沟,偷偷摸来上来。这时,我和政治处程坤源主任正在用望远镜向南观察敌情,身后是参谋和警卫、通信人员,目标较大。日军在干河沟里突然用三八式机枪和小炮向我们打了过来。机枪声在耳边一阵猛响,子弹打得地上一道道尘土在脚前脚后扬起,显然,这时我们几个团的干部正在敌人的火力网中。我这时只顾观察敌情,派通信员要各大队从敌人背后出击,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在我身后的周国强心急眼快,看得真切,他用自己的全部气力扑到我的身上,猛地把我推到近旁的沟里,一面高喊“快隐蔽!”我和周围的几个人还没有醒悟到是怎么回事,只见在沟边上推我下沟的周国强却突然倒卧在地,胸前的血在衣服上透了出来,脸色发白,两眼紧闭。
战斗结束后的傍晚,在曹场东边的一个村庄上,大树底下放着绳床和凳子。我向当时的十一旅副旅长饶子健叙述了这次追击战的经过,但并没有提到自己的危险。程坤源主任亲眼看到周国强为了保护我而牺牲自己的情景,心情实难平静,他向饶副旅长作了汇报,动情地说:“这孩子太好了!平时兢兢业业,战时舍己救人。”
“他是哪里人?多大年纪?”饶子健问。
“安徽涡阳牌坊集人,从小死了父母,靠奶奶拉扯大,家里穷得很,14岁就当兵当勤务员,今年才18岁……”程坤源讲了周国强的身世。
我插话说:“原先他跟姚政委当警卫员,老姚看这孩子精灵勤快,非要给我当警卫员不可。想不到他为了救我却英勇地牺牲了!”
“唉!这样的好同志不知牺牲几多!”饶子键一面叹息,一面拿出师部发来的电报,要求骑兵团星夜赶赴萧(县)铜(山),有紧急战斗任务。我连忙赶回团部,吩咐各大队赶快喂马、吃饭,掩埋好烈士周国强和杜长和、侯德等同志的遗体。大家不顾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打马疾驰,直奔西北而去。我回头望着掩埋周国强烈士的地方,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四师分会 周纯麟
上一篇: 为了却父亲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