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父亲田哨,1920年生于河北省玉田县林头屯,原名:王赫,曾用名:王珏。
1925年,爷爷在北戴河火车站当铁路工人时,带着父亲王赫在火车站东边杨庄上小学。1931年发生九一八事变,日本军队占领我东北;1933年日本军队又占领山海关,接着占领北戴河。爷爷奶奶为让父亲继续读书,设法让他离家前往北平。
一、北平少年
1933年,父亲王赫到北平后,写了一篇宣传抗日的文章投寄给《北平日报》,很快刊登出来。为此北平地下党约见他,发现文章作者竟然是位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很欣赏他的爱国之情和才华,从此建立了联系。
在北平,父亲听说东北中学(位于皮库胡同,现在的实验中学)要招收东北流亡学生,还管饭吃,就去参加考试。考入东北中学,父亲改名为王珏。
父亲进入东北中学后,积极与进步学生联系,成立了中共地下党外围组织“海燕诗社”。
在东北中学父亲与进步教师阎述诗、马识途、常静宇、王一夫等成为好友。
当时,东北中学国共两党斗争非常激烈。国民党“复兴社”“蓝衣社”“CC派”等特务组织千方百计迫害进步学生。他们偷偷列出黑名单,肆意抓捕学生,甚至采取半夜活埋进步学生的残暴行为。进步学生称特务为“狗毛”,并针锋相对,与之展开秘密斗争。
国民党特务常伪装成进步学生混在流亡学生中。晚上,流亡学生们常挤在一个大通铺上睡觉,人挨着人。特务学生假装宣传抗日,谁要与之搭话谈抗日,就中了他们的圈套,后半夜会被特务拖出去活埋,可见斗争的复杂残酷。有一天晚上,父亲睡觉发现他身边宣讲抗日的人,腰上别有手枪,就大声说:你腰上什么东西硌得人没法睡觉。屋里的人一听就明白藏有特务,谁都不吱声了。
1935年一二·九运动爆发前,北平地下党组织找到父亲,希望他能通知一些中学的进步学生去参加游行。父亲连夜组织同学去通知北平各中学的进步学生,号召他们和大学生共同参加一二·九运动。游行中父亲带领同学们一路高呼抗日口号,冒着军警的水龙头向前冲。寒冬腊月,学生们的衣服被水淋湿,结成了冰,大家仍团结一致,手挽手冲破军警的重重阻拦,游行到了西直门。
1936年,东北中学秘密成立了民族解放先锋队,父亲参加民先队任分队长。
二、迁往鸡公山
1935年7月至11月,东北中学开始由北平向鄂豫边境的鸡公山迁移。搬家的原因,一是国民党与日本签订的“何梅协定”规定,北平不准有任何抗日武装存在。而东北中学是唯一全副武装的学校。二是张学良担任东北中学校长、董事长,而当时蒋介石已把张学良调往武汉。学校只有部分教职人员留在北平。
1936年年初,东北中学全部迁到鸡公山。整个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学生们不但要读正规的学习课程,还要进行军事操练,学习战术动作,站岗放哨,全是荷枪实弹。
国民党为了控制学校,于1936年2月19日,在学校挂牌开除了11名进步学生,由此激起公愤。进步学生抓住校方贪污之事,闹起学潮。学生们冒着漫天大雪下山,沿着平汉铁路步行去武汉请愿。结果校方不得不妥协,乘火车在湖北孝感将去请愿的学生追了回来,学潮取得胜利。
这次学潮赶走了校长,改正了学校一些不合理的陈规旧律,聘请了几位进步教师,由孙一民代理校长。
在鸡公山期间,父亲接受党组织的委托,担任学生自治会文艺委员会主任,负责出版铅印本的校刊。他夜里常秘密收听延安电台报道我党我军的消息并速记下来,连夜刻蜡版印刷出来,天亮时分送给大家。校刊还邮寄到武汉、信阳、郑州、北平、绥远等地,很受欢迎。同学们每天都盼望能收到抗日前线的捷报,为此父亲将它取名为“捷报”。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代理校长孙一民将父亲叫到办公室,低声对他说,西安发生了大事,张校长把蒋介石扣起来了,你们活动要小心点。复兴社特务指名要逮捕43名同学,孙校长给父亲看了名单,含着眼泪说:“这都是我的学生呀!”父亲立即把这一情况报告了民先队队部,设法转移名单上的学生。
1937年暑期,父亲参加了东北大学党支部举办的北平西山樱桃沟夏令营。此时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北平地下党通知,指定父亲到东北大学与该校党支部联系,由父亲带同学们从西直门统一撤退。距离西直门不远处时,看到老校警“王大个”,他小声对父亲说:“我护送你们出城,到万牲园(今北京动物园)时会有一个叫李俊的人接你。”李俊是北平大学的学生共产党员。父亲赶紧带领其他人一起出了西直门,由李俊护送,经千难万险终于回到鸡公山。一回到学校,父亲就在校刊首页,发表了一篇《虎口余生记》,文章详细描述了逃出北平的经过,许多师生读了之后深受震撼。
隔些日子,鸡公山上有些同学要下山。父亲借机与部分进步学生假装去送要走的同学,一块下了山。下山后他们继续向武汉挺进。前行的路上,每一段路程父亲都安排得很缜密,躲过了国民党为防止学生奔赴延安,在郑州、潼关、西安等地的盘查,由防守较弱的武胜关乘火车到达武汉。
到武汉后,父亲在街上宣传抗日。一天正在演讲时,突然有人上台一把拉住他,拽下台。父亲正惊诧时,那人小声说:“我是田军(著名作家萧军),你被特务盯上了,快走!”
他们离开武汉,到郑州坐小火车经潼关、风陵渡去太原。在离太原不远处时车停了,有几架日本飞机以车站为中心狂轰滥炸,父亲带着同学们下了火车,在硝烟弥漫中向太原市行进。在太原找到八路军办事处,父亲坚决要求上前线,民先总队部介绍他先到八路军游击干部训练班学习。父亲从此结束了他的学生生涯,参加了八路军,同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三、太行山上
八路军游击干部训练班坐落在太原国民师范大院内,这个大院驻着许多抗战团体。八路军游击干部训练班班主任程子华,副班主任唐天际,都是红军著名将领。
由于太原战事吃紧,干训班提前结业,同学们被派往八路军第一游击纵队。这支队伍约八九十人,实际是干部队,没有士兵,刚刚搭起军队建制架子。不久八路军总部派总政组织部部长周桓同志来纵队任政治部主任。
一天上午,刘伯承将军穿着一身旧军装来到纵队。若不是有一位挎着驳壳枪的警卫员跟着,谁也认不出他就是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在热烈的掌声中,刘伯承同志讲话,鼓励了大家的抗战热情,也恳切地指出了一些刚入伍的同学们,不懂得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意义,给大家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
在八路军驻地,朱德总司令住在村北头小院的正房。西厢房住着三个新俘虏来的日本军人,这三名日军俘虏拒食两天了。领导看父亲念过书,就让他去做俘虏的工作,劝他们吃饭。父亲用汉字和他们交谈,告诉他们八路军优待俘虏,不会杀他们。俘虏情绪略有缓和,说想喝糖水。那时只有朱总司令有一点白糖,父亲找朱总司令的警卫员商量。朱总司令知道了此事,让警卫员把白糖全拿给俘虏。这三名日军俘虏深受感动,和父亲成了朋友,后来全部加入了反战同盟。
有一天,从邢台县来了几位群众代表,他们越过高耸的太行山,来找共产党八路军,迫切要求八路军尽快开到邢台,领导抗战。经领导批准,父亲到了邢台浆水镇。那时候缺干部,父亲一身兼多职,首先开辟了太行三个县的根据地。
太行山根据地刚开辟,八路军大部队还没开到,日军就来“扫荡”了。面对日军压境,我方又没有武装力量,该如何应付?父亲想了个办法,他命令各村民兵在日落前集合,排成一队,扛着劳动工具上山,顺着山脊走,走到尽头再转到队尾接着走,在夕阳下就像一队一队走不完的八路军队伍,把日本鬼子吓跑了。
后来国民党掀起反共高潮,屠杀共产党人。因为父亲所在地方偏僻,地方上的国民党县政府还未收到要剿共的消息,父亲就抓住这个时机集合民兵,包围了国民党县政府。当时整个队伍只有一支手枪,父亲让警卫员拿着,自己一个人进了国民党县政府。县政府内一个警卫班正在吃晚饭,看见父亲一个人进来没太在意,还互相打招呼。父亲若无其事地进了国民党兵宿舍,把枪架上的12 支步枪一下搂到怀里,拖到院中。国民党兵还没明白是咋回事,问道:你这是干什么?父亲命令警卫员拿出手枪,高声喝道“别动,谁动就打死谁!”将12支步枪发给了民兵骨干。国民党县长和其他官员一看情况不妙,吓得就往后院跑。后墙有一个狗洞,县长先让一个小职员爬出去跑了,县长一看没事也跟着爬出去,跑到胡同口刚拐弯,就被埋伏的民兵给抓住了。父亲把抓住的国民党县政府全体人员集合起来,宣布要公审他们。国民党县长吓得哇哇大哭,大声喊“饶命”,怕八路军杀了他们,向父亲再三保证今后再也不干国民党了。父亲让他们写了保证书,就把他们放了。
1940年,父亲带南下干部队出太行山要过京汉铁路,日本军队封锁很严几次都过不去。正焦急时有人来找父亲说,当地有一个人要见你,父亲一看是放走的那个国民党县长。他见到我父亲就说,感谢不杀之恩,我再也不干国民党了!还给八路军捐了粮食和钱。
太行区党委与一二九师,在太行山举办游击训练班,让父亲去给干部们讲游击战的战略战术课,被陈赓将军看上,将父亲调到旅政治部工作。太行区党委领导李雪峰又将他要回去。直到解放后,开全国高级知识分子会议,陈赓又和父亲见面,叫出他王珏的名字。父亲告诉陈赓,他早已改名叫田哨了。
四、战斗在苏北
1940年,父亲田哨(王珏)刚从八路军转到地方工作。由于苏北白区的地下党组织被国民党顽固派破坏,中共中央决定组成南下干部队,到苏北重建党组织,增强新四军工作。1940年年底,父亲任南下干部队队长,带领队伍几过封锁线,终于到达苏北,被留在淮海区党委机关。
1940年12月,在江苏泗阳(古称淮阳)的国民党顽固派,操纵地方武装小刀会及土匪武装发动暴乱,他们拒交公粮,挑起流血事件,残害新四军同志。连刚到淮海区的干部队同志也莫名其妙少了几人。地方政府中一些人不但不维持正常秩序,对父亲追查此事还极尽阻挠。为了平息暴乱,我方出动军队进行平定。小刀会惨败,四处逃散。淮海区党委派父亲等同志到泗阳县与小刀会谈判。限定小刀会五日内立即解散,交出武器;上缴、销毁小刀会的迷信工具,停止一切活动。然后由我地方政府另组织抗日武装。
小刀会的问题解决后,组织上让父亲返回淮海区党委工作,不久(1941年1月6日)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父亲应《淮海报》社长贺汝仪之约,撰写社论声讨国民党反动派。
在淮海区党委工作期间,党组织让父亲到淮海党校任总支部教育委员,负责教务工作,教授党课,和李×一起工作。李×原在淮海泗阳中心县委工作,中心县委撤消后,全部财款由李×带到区党委创办党校。但李×经济上公私不分,究竟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都装在他带来的一个外号叫“小皮匠”的皮包里,随花随拿。父亲建议请位会计将钱管起来,有计划地使用。这个意见惹恼了李×,竟擅自开会决定要秘密地活埋他。当李×与人商量此事时,被淮海医院党支部书记许琳的朋友无意听到,感到事态严重,就报告许琳。许琳赶到会场,一脚踢开门大喊道:“你们谁敢动田哨?田哨同志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们!”李×看到事情败露,不得不收手。许琳的父亲在当地是享有名望的开明士绅,家里有武装队伍,这也是李×不敢再乱作为的原因。
此事暴露了当地党组织遭到破坏后,新的党组织在任用干部和财务管理上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存在巨大漏洞。
后来,父亲被任命为淮阴区区委书记,又经历一件涉及人命关天的事。那是在一个初秋的晚间,区委得到情报,敌人出动了几百人进行“扫荡”。区委决定立即转移。等天色大黑,父亲带着干部队开始转移。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部队兜了几个圈子,改了三个驻地,每次都是悄悄睡一会儿就转移。一次,刚刚睡下,就听到狗吠声,父亲当机立断,通知大家起来从后墙跳出。跑到古寨后才知道教导队的100多名营以上干部被敌人包围在交通壕里,手里只有手枪,没有长武器,不能打阻击,情况十分危急。父亲带人去某旅请求解救,不料旅长不肯解救,一口咬定:不发一兵一弹!父亲看调不动,就请金明同志给工作队发些枪,自己带人增援。金明马上批了十支枪,没想到专署秘书长也坚决不肯发,说:“金明批的也不发。”父亲火冒三丈,说:“那边100多人被包围,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你见死不救,还是什么共产党员?!”这时金明派组织部长来了,下令道:“你必须给!不给不行!”这样父亲才领了十支枪和一些弹药,解救这100多干部突围出来。
父亲带领干部队初到淮阴时,国民党江苏省主席韩德勤和旅长王光夏向群众大肆进行反共宣传,说什么共产党“共产共妻”“青脸红发,吃人肉”,等等。淮阴又是国民党的模范区,他们在工作中遇到很多困难。工作队首要任务就是做争取群众、发动群众的工作。经过他们的艰苦工作,减租减息、建立农会等,对争取群众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后来群众都视工作队同志为自家人。
父亲在淮阴工作期间,将当地民兵编为县大队,亲自挑选并授课,每天带领县大队搞军事实战训练。经一年多实战训练,县大队的政治素质、军事技能都有了很大提高,完成了由老百姓向正规军转变的历程。后来这支部队整编为新四军三师七旅十九团四连。就在父亲离开连队不到一个月,四连在淮阴以北的刘老庄与1000多名日军遭遇。为了掩护领导机关及老百姓转移,四连战士坚守阵地与敌人血战,击退日军5次进攻,歼敌170余人。他们坚持了一整天,子弹打完了,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剩下的干部战士与敌人展开白刃战,最后全连82名指战员在敌人猛烈炮火轰击下全部壮烈牺牲。当地老百姓流着眼泪,重新挑选了82名优秀子弟,送到部队,又恢复了四连建制,这个连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刘老庄连。几十年后,父亲仍然清楚地记得该连许多战士的名字。
后来,淮海区为了培养干部,成立了干部教导大队,由黄克诚同志亲自领导,父亲任教导员,培养了100多名营以上干部。为此,田哨、聂大朋、冈森三人获得淮海区一等模范工作者称号。
1943年阴历八月十五,由李一氓同志主婚,黄克诚同志证婚,田哨和许琳(我们的父母)结为伉俪。
1945年8月15日,父亲在苏北区委参加宣传工作会议后返回淮海区,行军到益林镇宿营。当晚躺在城中心大戏台上,还未入睡,区党委发来电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了!”父亲一行二十多人都兴奋得跳了起来,高喊:“胜利了!胜利了!”有人拔出枪向天空鸣放。接着,全城枪声大作,庆祝胜利。街上到处集结着人群,敲锣打鼓、放鞭炮、喊口号,全城一夜无眠!
父亲回到沭阳县县委,县里正紧张忙碌地准备收复县城。县城里的日本鬼子冒着大雨,蹚着雨水,狼狈地撤走了;伪军则纷纷宣布起义。
军部分会 田野 田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