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时期,20军被志愿军总部命名的特级、一级英雄11人,二级英雄41人,总共多达52人,居志愿军之冠。是敢与极其凶恶的美军血战到底的气概,造就了那么多的英雄和模范。人们应当永远记住,这些在战火烽烟中与敌人对阵拼杀的英雄;同时,也不应该忘记,那些在风烟滚滚中采写英雄的英雄——战地记者。如果不是战地记者的现场采写,这些英雄虽然也可以受到记功、表彰,然而,要让他们的名字在全军、全国广泛传扬,却是“未必”的事儿。这里介绍的志愿军20军《前锋报》记者中的“三杰”华敏、马真划、崔左夫,就是朝鲜战场风烟滚滚中舍身忘死写英雄的杰出代表!
华 敏
人民日报1950年12月25一版
《前锋报》“三杰”之一:华敏
1950年12月24日,新华社播出了发自朝鲜长津湖畔的战地通讯:《不朽的杨根思英雄排》,这是我国媒体首次公开报道杨根思的英雄事迹。随后,全国媒体转发,杨根思这一伟大的名字从此传遍祖国大地。可是,你知道这篇惊雷般的战地通讯是谁采写的吗?又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采写的呢?这位采写英雄的英雄叫华敏,时任20军《前锋报》记者,同时是新华社驻20军的前线记者。这一英雄篇章,是华敏冒着生命危险到前沿阵地采访写成。这里称华敏为20军写英雄的英雄,是绝对不为过的!
作为双重身份的记者,华敏不仅在解放战争时期多次采访报道过杨根思,而且20军开赴朝鲜前,在山东曲阜就采访过从北京开会归来的杨根思;在长津湖战役发起前夕,部队开进前沿阵地时,华敏还专程赶到杨根思的3连采访;甚至,就在率领3排上1071高地小高岭前,华敏也赶到现场,杨根思还曾跟华敏道别并表示:“我已经做好了为祖国献身的决心和准备!”
出生于江苏泰兴的58师172团3连连长杨根思,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就是身经百战的知名英雄,曾立过一次大功,两评战斗模范,先后荣获“爆破英雄”“华东一级战斗英雄”“华东三级人民英雄”“全国战斗英雄”称号。牺牲前两月,还在北京参加了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如此大名鼎鼎的英雄,当然是随军记者特别关注的对象。
1950年11月29日,即长津湖战役打响的第3天深夜,华敏从58师172团3营参谋长王国栋那儿惊闻,杨根思已在小高岭战斗中与敌人同归于尽。在听到这一噩耗的悲痛之余,华敏意识到,应当立即到英雄牺牲的阵地上采访,从而尽快掌握第一手材料。“如果不抓紧时间采访战场目击者,等伤员转移后,可能就根本来不及了解详情,那会贻误报道时机。”
于是,华敏由3营副教导员王经庚带路,前往杨根思牺牲的东山1071高地和小高岭采访。此时,团参谋长刘锡文正组织几个突击队,对美军的进攻进行反击,东山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华敏二人时而猫腰时而匍匐前进,深入到弹坑累累、敌尸遍野的小高岭阵地,现场采访了在战斗中负伤的几位伤员、战斗亲历者。华敏非常幸运地发现,一位倒在血泊中的伤员,是杨根思的泰兴“小老乡”杨德盛,杨根思牺牲最直接的见证者。在阵地上,华敏听杨德盛详细讲述了3排的战斗全过程和杨根思最后的英勇壮举。
在3排,杨德盛是作为炮兵参战的,但他们班只有20发炮弹,在敌人第3次进攻时就打光了,于是由炮兵转为步兵。在反击敌人第4次进攻时,杨德盛缴获了一支美军步枪,但自己腿部中弹负伤。到敌人第5次进攻时,趴在雪地上的杨德盛被两个英军发现,“估计他们是想抓我做俘虏,没有开枪,冲了过来。我从雪地里爬起,往后连退了几步。那一带是斜坡,冲在前面的英国兵走得太急,一个趄趔,摔倒了。我把枪转过来,在他的背后狠狠地捅了一刀,然后又开枪干掉了第2个士兵。我以为危险已经解除,哪知第3个英国兵突然从一旁斜出,用刺刀刺中了我的小肚子,天冷,没有感觉到痛,在他要抽枪时,我回刺一刀,捅在他的咽喉……”杨德盛无比悲伤地说:“连长牺牲时,我离他只有100多米,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天,之后就没有任何声响了。”
带着深深的敬意和浓浓的情感,华敏当天就写出了1000多字的战地通讯,在杨根思牺牲的第3天即12月1日,《前锋报》就在头版刊登出来,而人民日报刊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是半个月之后了。战后,杨根思是志愿军总部批准的第一位特等功臣,命名的第一位特级英雄!而172团3连也被命名为“杨根思连”。
正是华敏的这篇战地报道,让全国人民详细地了解到英雄杨根思的大无畏壮举。这篇报道出来后,就连杨根思所在172团营团指挥员,都还不完全了解其牺牲的具体情节,可见华敏的采写之快之细。新华社有关人士后来回顾这篇报道产生过程时感叹:“如果不是记者身在前线,和志愿军战士同甘苦共患难,是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这一消息准确报道出来的。”
由于对杨根思英雄排事迹的出色报道,1952年11月20日,9兵团党委给华敏记三等功一次。其记功理由是:“杨根思排报道质量较高,作用显著”“经新华社广播后流传较广,影响教育较大”“能抓住采访时机,掌握战报特点”。华敏后来任志愿军9兵团分社和中线记者组记者。1954年回国后,任新华总社军事组记者。
马真划
马真划有缴获的日军“大肚子”钢笔从事战地写作多年
《前锋报》“三杰”之二:马真划
1950年11月8日,马真划作为志愿军20军随军记者,从吉林集安徒步跨过冰冻的鸭绿江。在20军,马真划不仅参加了对特级战斗英雄杨根思英雄事迹的的连续报道,还将见证的许多前线英勇战斗场面付诸文字,写出不少报道。后来,还受命参加了对上甘岭战斗和开城停战谈判的采访报道。
11月27日,长津湖战役打响之时,马真划同普通战士一样,也赶到了已是冰天雪地,气温在零下30°C的长津湖畔,参加了迎头痛击美军陆战1师的长津湖战役。马真划亲眼观察到:美军陆战1师装备精良,官兵都配有“北极睡袋”,可以在零下40°C的环境里露营。而志愿军却穿着南方棉装作战,一个师的部队占领长津湖畔的制高点——死鹰岭痛击美军,把他们的几十辆坦克炸毁在山脚下的公路上,遏止了敌人的攻势,而大部分官兵都被冻伤,其印象最深的是战争“非常残酷、非常残酷、非常残酷”。
现在形容志愿军的艰苦时都说是“一把炒面一把雪“,而马真划在采访中见证到的实际“那是后来的情况”,马真划后来回忆道:入朝初期,只靠干粮袋里的几斤黄豆和怀里揣的几个土豆,有时几天吃不到任何食物,只靠啃雪球,忍饥挨饿的后果是人人都成了夜盲眼,一到天黑就啥也看不清,胳膊上缠上白毛巾也不管用,行军打仗受到很大影响。当时《前锋报》就有七八个编辑记者成了夜盲眼,白天编报写稿,夜晚只能手牵手摸着爬山越岭往前赶。长津湖战役击溃了美陆战1师,缴获了不少罐头,后方也送来了炒面,他们的夜盲眼才慢慢消失。马真划特地留了一把美国造的罐头刀,上面印有“US1949”字样,他几十年一直珍藏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重温当年苦战的情景。
战斗进行时,马真划蹲在前线指挥所的防空洞里观察战情,团长见他的腿也冻肿了,麻木后痛感消失,不能行动,就找担架送他去卫生队治疗。卫生队设在低矮的山洞里,洞口盖着树枝,里面点着篝火,有点热气,军医正在给伤员包扎。
这一夜,前方枪炮响,卫生队里手术忙。马真划刚进洞,就听到一阵低低的哭声,凑过去一看,军医正在小油灯下给一个冻伤的同志脱鞋。那个伤员冻得太厉害了,两条腿僵硬,发紫,已失去知觉,给他脱鞋的时候,连皮带肉一起“脱”了下来。那位军医一面“脱”一面哭。有的伤员一抬进洞,就想烤火,军医不准,让先脱下鞋袜用雪搓揉冻麻的双脚。有个伤员不肯脱,说暖和一会就回阵地。军医就把他冻伤的双脚抱在自己的怀里,给他暖和,还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土豆剥给他吃。有个解放上海时入伍的战士明知自己冻伤了,脚上的皮肤发紫了,还说不过是冻麻了,缓过来就回阵地。看到这些情景,不难理解那位军医的哭声里,蕴藏着多么深厚的亲情友情!这个情景使马真划受到极大的震撼,于是决定留下来不走了,这里有采访不完的生动材料。
长津湖战役将要结束时,马真划奉命到现场采访特级战斗英雄杨根思。师参谋长在地图上给他指了指方位,说翻过雪寒岭,就是东线指挥部,让他去那里采访。在翻越雪寒岭的途中,马真划碰到了一支担架队,8个人抬着4副担架,抬担架的战士有的也是缠着绷带的伤员,一个个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马真划见状,连忙脱下大衣,盖在伤员身上,接着就替下一个战士抬起担架。上坡时,担架贴着地面,后面的弓着腰抬着,前面的往上拉。下坡时,后头的贴着地面,前面的面向担架,坐在冰雪上向下滑。马真划是高个子,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前,耳朵冻得通红,手脚冻得发麻,头上冒着热气,热气哈在眼睛片上结成了冰,眼睛看不清,模模糊糊地向前走。此时,马真划是一个担架员,又是一个现场直击的采访者。
到达卫生队后,医务人员和担架队员知道马真划是战地记者后,都亲热地烧土豆给他吃。担架队员告诉马真划,这雪寒岭,翻一次要五六个小时,他们一天要翻越两次,去时送物资,回时抬伤员,自己吃多少苦都可以,却从来都没有摔过伤员,他们还总结了抬担架的经验。这时,马真划把什么寒冷、疲劳都忘记了,直感到战士们是那样的可亲可敬。一路担担架,一路采访,回到报社,马真划连夜写出一篇通讯《血和汗流在一起/向战役中的担架队致敬》,《前锋报》很快用一个整版刊登出来。
马真划1926年10月1日生,山东黄县(今龙口市)人,1944年3月1日参加八路军,后调入新四军华中建设大学和华东新闻干部学校学习,毕业后任胶东地区党委机关报《大众报》记者。1947年2月,山东军区与华中军区合并,马真划调任华东野战军20军《前锋报》记者。1950马真划在朝鲜战场采访,用抗战时期缴获的日本鬼子使用的大钢笔作记录,有些战士不知道他的名字,就亲切地称为“大钢笔”记者。每到一地,就有人说“大钢笔”来了。日本造的大钢笔看起来很笨重,但它的好处是“肚子”大,装满墨水可以用几个月。战争年代买不到墨水,马真划就把砚台的墨汁、染布的染料等灌进去,黑的、蓝的多种颜色都用过。
作为军事记者,马真划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援越抗美、边境自卫反击作战,以及保卫珍宝岛的战斗等,前后度过了10年零4个月战火纷飞的岁月,写下了大量的战地新闻和通讯。而在和平年代对 “南京路上好八连”的报道,也是马真划的杰作,不仅轰动一时,而且至今作为人民解放军的一面旗帜而不倒。
崔左夫
崔左夫1954年出版的《东线英雄群像》
《前锋报》“三杰”之三:崔左夫
作为军旅作家,现在人们广泛知道的是,崔左夫的名篇是著名的报告文学《血染着的姓名/36个伤病员斗争纪实》。沪剧《芦荡火种》和现代京剧《沙家浜》,正是由崔左夫的这一名作改编而成,从而使20军“沙家浜”的故事风靡中国大地。然而,崔左夫成名之前和成名之后,其实都专注着一项工作,就是几十年如一日,忆写战争岁月,讴歌烽火英雄。
崔左夫是江苏东台人,原名崔恒旃,1940年13岁时随父亲到南通以购小猪为名,迎接地下党员尤大姐。在回家的路上父推车他拉车,夜深人静时,听尤大姐讲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故事。后来方知这位尤大姐是部队大作家吴强的妻子,由此萌生了参加新四军的念头。后来,崔恒旃考入苏中二分区的栟茶师范中师班。在抗战游击环境中,学校也随着形势的变化而不断转移,粟裕指挥的七保三仓反扫荡斗争令孩子们倍感振奋。
1944年,不满17岁的崔恒旃参加了新四军。几个月后,崔恒旃被分配到苏中独立旅,后来合编到新四军第一纵队,一直做军旅新闻工作,跟着粟裕南征北战,历任新四军一纵的团报师报编辑,新华社华中一支社记者,20军《前锋报》主编。
赴朝参战前后陆续出版了《胜利的创造者》《淮海前线目击记》《战斗在长津湖畔》三部报告文学集。
1952年,崔恒旃在负责引导赴朝慰问团到前线慰问志愿军时,由于山路崎岖不平,在一处山涯边,吉普车突然熄火要翻,他赶紧让代表们下车,在他最后一个离开车子的一刹那,整个车身重重地压住了他的右半身,从此其右臂功能基本丧失。就是在山沟医院治伤的那段时间,崔恒旃用左手完成了《战斗在长津湖畔》的书稿,还获得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三级国旗勋章。此后,崔恒旃一直用左手写作,于是索性更名“崔左夫”。
在朝鲜,崔左夫是战地记者,写过不少战地新闻通讯。回国后的许多年,不管是担任过59师宣传科长、60师178团副政委,还是后来转业到湖北黄石任中学校长,崔左夫一直笔耕不辍。他说,我在这支部队呆过,亲眼见到过不少牺牲的战友,后来又参与过编写军史,看到过列出的各个战争时期20军牺牲的巨大数字,如果我搁笔不写,就对不起那些死去的英烈。
也就是说,崔左夫无论作为记者还是作家,其笔触一直都没有离开一纵、20军这支英雄部队,一直都没有离开一纵、20军这支英雄部队的英雄们。前段时间,笔者很想对朝鲜二次战役时59师死鹰岭的战斗进行深入了解和研究,于是大量收集资料。在孔夫子旧书网,我发现崔左夫的著作《东线英雄群像》,售价60元,加快递费共70元,我觉得这应该是一部大部头著作,作者这本书中,一定会涉及死鹰岭的战斗,于是毫不犹豫地网购了。收到一看,此书1954年出版,是一本只有32开,68页的小册子,竖排版,原价2.4元,书上印章表明,曾被一家单位的图书室收藏,后又流出被商家炒到了现价。不过很值得,此书写出了不少二次战役东线长津湖战斗的英雄群像,而且详细介绍了在死鹰岭战斗中,产生的两位二级英雄张希瑞、王云阁所事迹,这正是我需要的。崔左夫的“群像”写的非常细,读后让人印象深刻。这里摘录其描写孤胆英雄战士王云阁的一段:
王云阁本来是个小个子,经过这次肉搏,已是筋疲力尽了,再加上两天没吃饭,仅仅在出击时分到的三个地蛋。他头昏得不能支持了。可是敌人还在面前,难道就等着让敌人冲上来吗?不能!决不能的。他想起马思进班的光荣称号,想起了任务,想起了班长的命令,但是他焦急着:“怎么部队还不上来呢?”
前面雪地里一个黑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用力支持着自己向前走去。近了,原来是一支枪,他喜欢极了。这是一支自动步枪,王云阁还头次见,他用手去拉枪拴,可是怎么也拉不动,冻着了。正在这时,三个敌人又在他二十米远外的地方出现了。
王云阁的自动步枪不能打,在这危急关头,王云阁用尽最后的力气抡起枪身照准一个家伙打去,正好打在他头上,敌人惨叫一声倒下去。两个敌人马上跑开,伏在地上用卡宾枪打过去。王云阁此时灵活地边打边转移,直到指导员赶到阵地时,他昏倒在雪地上……
崔左夫1983年退休。退休之后回忆写作一纵、20军战斗岁月的势头不减。1995年,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之际,中国和平出版社为他出版了30余万字的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集《血染着的姓名》;1996年崔左夫承担了20军史话《百杰之旅》一书有关章节的撰写整理任务;2002年,建军75周年之际,第5部著作《铁军风采》面世;2003年,出版小说集《在硝烟和死亡的边上》;2005年,出版《1939江南抗战春汛》;2006年5月出版《血染着的姓名——崔左夫军旅作品选》。崔左夫于2007年2月去世。可以说,崔左夫为书写、讴歌一纵、20军那些“血染着的姓名”,倾注了毕生心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根据华敏、马真划、崔左夫回忆和有关报道整理)
作者: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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