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水溪

一

1950年年初，全国除西藏、台湾外，都已解放。解放军第二十七军，是接受解放台湾任务之一的部队。为了解放台湾后便于开展工作，经军委批准，二十七军在泉州、晋江、惠安等地，招收一批懂得讲闽南话的青年学生、知识青年参加“东渡服务团”。

我和同乡同学苏其芳得知这一消息后，非常欢喜，马上到设在泉州金鱼巷一处民宅的解放军招待站报名。经过笔试、口试、批准后，我回家准备行装。我不敢告诉寡母自己去当兵，而是说是去泉州读书。过后，寡母知道真情，不让我走，追不上才回家。涂岭刘捷宗瞒着父母、妻子报名。父母知道后，前追后截，追到仙游郊尾，要把他拉回家，他毫不动摇。当时，江伟南在上海当学徒，得知消息后，专程从上海赶来报名参加。泉州许秀清是“东渡服务团”唯一一位女同志，也是冲破家庭种种阻扰，坚决走上革命道路。

“东渡服务团”很快地完成200多人的招收任务。二十七军军长彭德清知道我们都是瞒着家庭来参加革命的，家庭知道后，会有阻拦。他命令解放军先遣队的老同志带领我们从泉州出发，徒步行军，一个星期左右到达福州，休息两三天，准备粮食和烙面饼做干粮，继续北上，经过南平、建瓯、崇安一带山区。队伍走的是崇山峻岭崎岖羊肠小道，春雨连绵，跋山涉水，身负一二十公斤的包袱、粮食，大家走得双脚都起泡，晚上到宿营地用热水洗脚，消除疲劳，第二天继续行军。行军走路非常艰苦，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同志掉队。

从福州到江西上饶，大概走了一个多星期。从上饶坐火车（货车厢），里面铺上稻草睡觉。

4月间，队伍赶到嘉兴市平湖，彭德清来看望我们。他是同安县人，20世纪30年代在泉州地区从事革命工作，先后担任过中共泉州地方组织主要领导人、中国工农红军闽南游击队第二支队政委。他身穿战士服，没有官架子。他一见面就说：“咱们都是老乡。”听见他讲的是闽南家乡话，大家感到很亲切。他以关心的口气问：“你们来这里生活习惯不？”我们都说：“习惯，生活很好。”他还针对个别同志对当兵的不正确认识，作了说明：“新社会有句话，‘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后来，教导团把为何当兵专门作为政治学习的内容。

5月1日，二十七军教导团在嘉兴市东大营成立，从全军抽调部分排、连、营以上的干部加强领导。我们200多人编为六连、七连，开始紧张、严肃的政治学习、军事训练，随时准备解放台湾。

6月，美国发动侵略朝鲜战争，党中央、毛主席审时度势，洞察美国侵朝目的，在于企图以朝鲜作为跳板，进而侵略新中国。党中央决定组织中国人民志愿军。我们“东渡服务团”所有学员，参加抗美援朝。

二

10月19日午夜，抗美援朝战争的序幕拉开。当时，部队秘密入朝，以朝鲜人民军的身份与美军作战。入朝前，我们把所有中国文字的东西全部留下来，不带入朝鲜。

10月25日，二十七军奉命入朝作战。战前，团政委给我们作政治动员。

11月27日午夜，二十七军抓住美帝害怕近战、夜战这一弱点，打响第二次战役——长津湖战役。部队在朝鲜北部新兴里地区出其不意对美步兵第七师三十一团发起进攻。枪声大作，炮火纷飞，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措手不及。经2天2夜的拉锯战，美军三十一团3191人全部被歼，上校团长麦克莱恩被当场击毙。

二三九团三营通讯班长张积庆在打扫战场时捡到1块1平方米左右、有图像的蓝布，像一面旗子，把它当包袱皮使用。营长毕庶阳听说后，前去查看，方知是敌军的军旗，把它作为最宝贵的战利品上缴。美军步兵七师三十一团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获“北极熊团”称号，但却在朝鲜战场上被歼（作者注：后来，这面美军“王牌”部队的“北极熊团”团旗陈列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抗美援朝厅里，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

我军入朝所带武器装备都是解放战争缴获的武器。大部分是步枪、木把手榴弹；炮是马驮、人扛。美军拥有现代化精良的装备，有陆军、海军、火炮的绝对优势，并动用1100多架战斗机，占有制空权。我军后来有了苏联提供的武器，装备有所改善，但还远远不如美军。

30日夜，天降大雪，我三连受到三面之敌的火力夹击，但指战员们临危不惧，与敌展开激战，拿下第三座房屋据点，并牢牢守住。营长带领后续部队赶来时，坚守第三座房屋的战士王德激动地说：“营长，俺任务完成了。”说完，他哭着说：“可全连只剩下俺一个人了。”

在打扫战场时，我们发现美军在朝鲜北部建立军需仓库，说明其野心准备打过鸭绿江。仓库贮藏的食品有牛肉、水果、果酱罐头、饼干和生活用品等。有些战利品分到连队，因不懂英文字，闹出笑话来。有一种压缩调料品，咖啡色。我们误认为糖果，一吃，味道咸涩，才知是调料品，只要用一小块就可以泡一碗水，当菜汤喝。雪花膏像牙膏一样，我们有的同志把它当牙膏刷牙。怎么没有泡沫，味道又不对，过后大家才知道这是雪花膏。

长津湖新兴里战役首战告捷，大大地鼓舞了士气和斗志。

三

1951年四五月间，志愿军组织大规模的第五次战役，投入15个军的兵力，准备把敌人一下子赶下海。黄昏，公路上步兵、炮兵、后勤等各兵种几十万人，或抬担架，或坐汽车，或坐马车，向前推进。

这么多的部队一齐上路，秩序井然。为防战士掉队，以团为单位带上本团的箭型符号路标，每到交叉路口都要摆上路标。一时没跟上的同志，可按路标指的方向赶上自己的部队。我们都怕掉队，部队前进时，大家都提起精神来，大踏步地一个跟着一个，同时还前呼后应“跟上”。

在第五次战役中，二十七军担负从中线打穿插战的任务，八十一师担负打前锋。吴师长带领尖刀排打前锋，向敌纵深直插，医务人员抬着担架跟随师长，步兵紧跟其后，我们后勤殿后。部队打过汉江、清川江，到了汉城，圆满完成穿插任务。

美军只顾南逃，很多汽车、坦克、大炮、枪械等物资丢在公路上。敌军不愿意让我军得到，都把它炸毁，连大炮炮膛也炸坏。后来，敌军切断志愿军运输线，粮食、弹药等物资供应不上，吃饭成问题。好在战前上级预见会出现这一严重问题，预先以团为单位组织筹粮队。我在八十一师炮兵团后勤处筹粮队。我们队负责向朝鲜老百姓借粮食。老百姓的房屋大部被敌机炸毁，到山里避难，个别在家的都是老人和妇女。通过联络员、翻译联系。他们思想觉悟很高，都主动把粮食拿出来借给我们。家里如果没人在的，我们就在被炸毁的房屋找粮。不论是借的，还是自己找的，按规定只能借取50%，同时要打借条留下。因受战争破坏。我们白天冒着敌机轰炸，想方设法多借点粮食，借到一些高粱、玉米、大豆、马铃薯等杂粮，供应部队度过饥饿的难关。再没有粮食吃，就在山沟里挖野菜充饥。饲养员宰杀老弱不能驮炮的马，马肉分给连队。马肉好吃，又可暂解挨饿。上级发现后，马上下令禁止。领导说，马匹对战争有功，就是病弱的马死了，也要就地掩埋，不得宰了吃肉。

第五次战役后期是最艰难困苦的阶段。由于战线拉得太长，部队人员又多，困难重重，志愿军被迫向北转移。敌人靠机械化优势，它“四条腿”跑得快。我们靠两条腿走路。这时，敌军向富坪里空降，要切断我军的退路，企图围歼。军长彭德清临危不乱，及时修正作战方案，改从东线进军。因为东线山多，交通不便，可以发挥我们两条腿走小路、山路的优势，敌“四条腿”干瞪眼，看着二十七军走出困境。

东线只有李承晚的军队防守。二十七军利用此良机，令八十一师和朝鲜人民军向李承晚的第五师、第七师发起进攻。敌人大败溃逃，敌尸和武器装备丢遍山沟。

第五次战役越打越艰险。夜间行军打仗，天亮过封锁线。我们很多战友被炸、被烧，倒在封锁线上。苏其芳过封锁线后，连队拾到他的一个挂包，不见其人，认为他牺牲，向他家邮寄牺牲通知书。后来，才知道他被兄弟部队收容，没有牺牲。再通知他的家庭，家里的人转悲为喜。

第五次战役采用“打进去又打出来”的战术，队伍走得又乏又困，又饥又渴，疲惫滋味难以言表。经过1个多月时间，由于好久没有吃到蔬菜，缺少维生素，很多同志患上夜盲症。后来，每人每天都要吃一种据说是苏联供给的红色的维生素药丸。

6月，部队转移到“三八线”。这时，军委下令守住“三八线”，打防御战。部队开始挖坑道，对敌进行狙击战和反击战。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我们炮兵团编入二十四军（军长皮定钧）七十四师。七十四师的主要任务是守住五圣山、西方山、斗流峰。这几个地方是中线屏障。我们就在此挖坑道，阻击美军企图从金化、平康这一平坦地带、交通要道突破“三八线”。

四

我们吃的、用的一切物资供应都是从祖国运抵朝鲜战场的，美军企图以空中优势，切断志愿军运输线。由于大部分物资都是用汽车运输的，为了安全，只能在夜间运输。敌机夜间不停地在空中盘旋侦察，发现灯光即扫射、轰炸。公路、桥梁一旦被敌机炸毁，工程兵部队就冒着敌机轰炸及时抢修，保证物资运抵前方。据统计资料，从祖国运到朝鲜的各种物资560万吨。

我们在朝鲜战场的通讯工具，从团到营、连都使用有线手摇电话机，通信兵非常艰险。敌人空中炸、地面轰，电话线经常被打断，电话兵立刻冒着敌人的炮火到战地查线、接线，保证做到战场指挥通讯不中断。

五

1953年7月，为了给美军以沉重的打击并配合板门店谈判，志愿军展开夏季反击战。战前，皮定钧动员：“此次夏季反击战是朝鲜最后一仗，我军是全线出击，要迫使美帝在和平谈判桌上签字，仗一定要打好。”

二十四军的主要任务是全歼金化至平康公路北侧、住字洞南山的守敌首都师二六四团。七十四师炮兵团参加兄弟部队组成的炮兵群。我所在的观通排每4人1组，分配到西方山上设观测所，任务是侦察敌人的火力点。我们经常冒着敌人机枪的封锁、扫射，深入到步兵前沿战壕，侦察敌人各火力点的详细位置，然后把目标准确的方位、高低距离标在图上，通知炮阵地。

7月13日夜间，志愿军炮兵群对住字洞之敌发起进攻，先用60门火炮集中打一个点，火力十分猛烈。在突破口处，敌阵地上一片火海。敌工事大部被摧毁，伤亡惨重。在志愿军强大炮火的掩护下，步兵向敌军发起猛攻，顺利地占领敌人的阵地，全歼守敌。战斗中，我们西方山观测所是敌人主要目标，敌人排炮对山顶没头没脑狂轰滥炸。坑道顶部重重地挨了1发炮弹，洞顶塌陷，有位战友被塌下的大石头压住而牺牲。我们3人仍然坚守观测所，圆满完成作战任务，受到上级的表扬，本人立三等功。

六

1953年7月27日停战，我军仍留下来帮助朝鲜人民重建家园，到1955年10月凯旋回国。抗美援朝5年整，计1825个日夜，奉献宝贵青春年华。经受战争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在朝鲜战争中立功受奖，入党提干；志愿军被全国人民称为“最可爱的人”。经历峥嵘岁月，乃是一生的荣耀。

我现在享受福建省“5·12”老干部待遇。党和政府无微不至关心照顾，晚年生活充实愉快，四世同堂。幸哉！福也！

拟一“五新五好”对联作为结束语：

祖国富强新楼新路新发展，日新月异进新时代；

子孙孝敬好酒好茶好生活，身好心安享好晚年。

二师分会 苏水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