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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童养媳走进新四军 ——新四军女战士马玲的青春往事

  • 时间:   2021-01-07      
  • 作者:   许 军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四师分会     
  • 浏览人数:  971

      2015年春节前夕,我与夫人前去看望二婶马玲,一位92岁高龄的新四军老战士。二叔许醒亚(原名许守富,抗战时改名为许子明)也是1938年入伍的新四军老战士,10年前因病离世。交谈中,二婶深情地向我们叙述起她埋藏于心中70多年之久的一段青春往事。

马玲,原名马爱民。1923年10月,她出生在江苏省邳睢县(今江苏省睢宁县)古邳镇羊山村的一户贫农家中。父亲靠帮人推车运货,捎带种一小块薄碱地维持家计。7岁那年,由乡邻介绍,父母做主,马爱民与相邻的土山乡许党村的一户贫农人家8岁的儿子许守富,定下了娃娃亲。

1937年,日军在北平制造了“七·七事变”,国共两党达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携手御敌,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南方八省游击队走出千重大山,合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即抗战中威震华中大地的铁军——新四军!

 1938年夏,许党村年仅16岁的许守富赴鲁南参加了八路军南进支队(后改编为新四军),改名为许子明。1940年2月,在苏皖纵队司令部做警卫员的许子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8年台儿庄大战后,日寇入侵苏北,家境每况愈下的爱民常随母亲去外村讨饭。1940年初,在“跑鬼子反”的途中,父母实在无力抚养和保护爱民,只得忍痛将她送到土山乡许党村的婆家,即许子明家中去做童养媳。

1939年至1940年,八路军在土山乡建立了抗日根据地和抗日政府。许子明的父亲许风三是村里的铁匠,他思想较为进步、开明,主张让爱民去村识字班学习,并鼓励她参加村妇救会及村里的减租减息活动。爱民后来才知道,公爹许风三那时已是一名共产党员。

由于家舍紧邻乡村公路,许风三便在院子里腾、盖出三四间小平房,打上地铺,接待过往的推车人、粮贩、盐商等小商贩。许子明的哥哥除做铁匠活儿外,还负责接待来往过客,做饭擀面条等家务。嫂子从小患有腿疾,干不了重活儿,爱民便主动将家中的重活儿、累活儿承担起来。她白天推独轮车到地里拉高粱秸秆,别人一车拉3捆,她一车推6捆;每到傍晚,爱民要将家中的3口大水缸挑满,每担2个大水桶,她一口气可挑上七八趟不歇脚,之后再去识字班夜校学习。不觉中,爱民在许家做童养媳已有两年半之久。

1942年的夏天十分炎热。8月初一个清爽的早晨,许家老院里喜鹊登枝喳喳叫。没想到,二儿子许子明忽然回到他久别的家中。年仅20岁的许子明,在八路军、新四军部队里,历经数次残酷战斗的洗礼与磨练,此时已是新四军4师9旅25团政治处锄奸队的支部书记。

原来,许子明所在部队行军来到苏北邳睢铜抗日根据地,路过并暂住在土山乡巨山脚下的吴口子一带,距许党村仅3里多路。部队首长以关爱的口吻说,小许,你家离这儿很近,你回趟家吧,去看望你的父母和亲人。是啊,自从离家从伍,屈指算来已有4年之久。在抗日烽火中出生入死的新四军勇士们,怎能不思念故乡,不想念家中的父母和亲人呢!许子明强压思念的心情对首长说,这可不行,部队是在行军打仗,要是突然开走了,我去哪里找咱部队呀。首长安慰他道,部队这几天就在这一带活动,暂时不会走远,再说,我们也一定会等你回来的。第二天一早,归心似箭的许子明即刻启程上路,疾步如飞,赶回家中。

回到家,许子明一一拜见过父母、哥嫂、弟妹,见家中还有一位看上去端庄秀美,身体健康,大眼睛里透出善良与亲和,却又羞涩、陌生的农家姑娘,心中纳闷儿,便私下向嫂子询问:“嫂子,咱家里哪儿来的一位大姐(俗称)呀?他是咱家的什么亲戚啊?”嫂子听过抿嘴一笑:“二弟呀,他哪儿是什么亲戚呀,她是你还没过门的媳妇呀!”“俺媳妇?媳妇是什么人呀?”许子明更有些懵了。嫂子定了定神儿,说:“媳妇嘛,就是俺娘从小给你定下的娃娃亲呀!她还没过门,就在咱家做童养媳呢。”听嫂子这么一说,子明真是吃了一惊。

之前,娘已悄悄地告诉爱民,这就是娘时常念叨的、家中的小二回来了。爱民心里也已明白,这个第一次见面、长相帅气、看上去很有主心骨的小伙子,就是她爹娘从小为她定下终身的男人啊!爱民心生喜欢,却又不好意思前去说话,便在一旁低头不语。不久,父母招呼许子明兄弟到旁边的屋里去吃饭。嫂子有心,走拢来对爱民说:“二妹,你去那边屋里送盘菜吧,顺便也可与小二说个话儿。”听嫂子这么一说,这个干起活儿来如风似火,却纯朴善良的农家姑娘,心里既紧张,又羞涩,竟无主得掉起泪来。嫂子见状连忙上前安慰说:“二妹,你与小二早晚是要说话的呀!他现在已是部队上的人,吃过饭就要走的,你还是去那边屋里与他打个招呼,说个话吧。”稍许片刻,爱民抹去眼泪,平静了一下凌乱的心情,端起菜盘走进饭屋。她将菜盘轻轻摆放在子明面前,侧着身,心里蹦蹦直跳,终于挤出一句话:“你回来了!”子明随即回答:“是的,我回来了!”两人便默默无语了。饭后,许子明告别父母与家人,迅速赶回部队。

这便是许子明与马爱民,在那抗战年代中的首次相见。

回到部队,许子明向领导作汇报,并告知家中有一个童养媳。他说,我是新四军战士,共产党员,家中留有童养媳,是否违反了部队的规定和纪律?部队领导向许子明了解了他家中马爱民的来龙去脉,商量后对他说,现在部队医院伤病员较多,又缺护理人员,你家里那位童养媳如果愿意,你可介绍她来新四军当女兵,做伤病员的救护与护理工作。

隔日,许子明带着“任务”再次回到家。他径直问爱民: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去新四军当女兵?爱民一听非常高兴,即刻回答:“俺愿意!”她打心底里情愿与这位“有主心骨”的小二一起去当新四军,打鬼子。爱民这两年因参村加识字班和妇救会的活动,亲眼看到那些领头的女同志能说会干,还懂得天下那么多大事,着实让她心生钦佩与羡慕,她真想去部队长见识啊!爱民还懂得,如果他与小二一起去新四军当兵,两个人的婚事也就有了着落。但知情知意的爱民也知道,如果她这一走,家里的许多重活儿就压在了哥嫂、弟妹,甚至父母的肩上,于是她对子明说:这件事还得得到俺爷和俺娘的同意才行啊!

起初,娘执意不肯,爱民可是这家中里里外外干活的一把好手啊,再说,如果去部队当兵,就要吃苦受累,就要行军打仗,一个女人家,怎能与男人们一起去战场冒风险呢。父亲许风三是个见多识广、胸怀宽阔的人,他劝导妻子说,他娘,你要知道,人家爱民到咱家来,是冲着小二来的呀,现在小二在部队可能多年都不能回家,你如果就这样把爱民留在家里,将来小二要是在部队找上一个对象结婚,爱民又算是怎么回事呢?你这可是要耽误人家的啊!如果我们送爱民去当新四军,她就能和小二在一起,打鬼子,长见识,还能学文化,将来他俩如果能结合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呀。我们做老人的,可不能挡了孩子们的正道啊!听过丈夫的一番话,娘知道不能挽留爱民在家了,便心酸地哭了起来。爱民上前对娘说:“娘,你要是舍不得,俺就不走了!”娘擦着眼泪说:“爱民,你还是去吧,将来你要能与小二结婚相守,娘就不担心了!”说罢,她从箱子里翻找出一块儿红布,为爱民准备随身用品。

乡亲们听说许家的童养媳马爱民要跟许家小二去当新四军,纷纷赶来为他们送行,一时间,人群围满了许家小院儿。1942年8月5日,在亲人和乡亲们的送别声中,许子明与马爱民手牵着手,一同走出了他们的家乡许党村,奔向烽火连天的抗日战场。

记得有一段描写热血青年参加新四军赴战场的词句:

一把泪告别了爹和娘,一转眼穿上了灰色军装,一抬腿踏进了抗日战场;

热血青年们,始终向日寇来犯的方向进发!前进!前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

入伍后,马爱民如期被分配到新四军4师9旅25团后方医院做伤病员护理工作。在战争年代,现实只允许你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起初,爱民看到负伤的新四军战士痛苦的、可怜的状况,既害怕,又害羞,不敢一个人去病房换药和照顾伤员。从病房回来后,她还会躲在宿舍里偷偷地哭鼻子。班长和同志们都来为她做解释工作,帮助她,开导她。很快,爱民想明白了,战士们打鬼子那么勇敢,负伤流血,死都不怕,我没有理由不去完成好护理他们的工作,她横下心,咬牙坚持着,还主动去为重伤员换药、打针、翻身擦澡、端屎端尿。一段时间后,爱民还逐渐能做伤病员思想的安抚工作了——她正在日臻成熟,逐渐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新四军后方医院的护理员、救护员。

在此期间,因后方医院离25团团部不远,许子明也常会抽空儿来看望爱民,询问并关心她的工作与生活,为她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帮助她尽快适应后方医院的工作。一开始,爱民见了子明还感到害羞,怕与他开口说话。慢慢的,他们不仅在思想上有了沟通,在感情上也有了交流与融汇,彼此产生了爱慕之心,情感的种子,已在他们心中萌发、生长。

1942年11月,日寇纠集了万余部队及重武器,准备对淮北抗日民主根据地开展大扫荡。新四军9旅25团奉命从苏北调往皖东北的泗阳县。离家远行,部队出发刚走了一两天,身体原本就有些不适的马爱民只感到累得有些支撑不住,宿营后,她不由得想起家来。这时,许子明赶到了她的身边,安慰并鼓励她说,我们出来打鬼子,不管做什么工作,都不会总守在家门口的,我们要有远离家乡,行军打仗,长期吃苦受累,甚至牺牲的思想准备。咱们要努力紧跟部队不落伍,生死在一起,不后悔、不回头!爱民咬紧牙坚定地说,你放心,别人都能走,我也一定能走;别人能吃的苦,我也一样能克服,就是再苦再累再困难,我也决不会掉队当逃兵!

1942年11月中旬,日本鬼子分三路对淮北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按照医院的分派,马爱民带领数名伤病员分散转移,进入淮北洪泽湖。此时,天已很寒冷,他们身穿棉衣裤在洪泽湖叉道里行进。为躲避敌人,有时还不得不下到刺骨的湖水里淌着水走,大家手牵着手,相互搀扶、相互鼓励,终于抵达预定的集合地点,完成了伤病员转移、隐蔽的艰巨任务。

日本鬼子的扫荡越发残酷,疯狂地向抗日根据地纵深紧逼。为了提高新四军主力部队行军作战的机动能力,部队首长决心暂时精简、分散非作战机构和人员。爱民所在后方医院的大部分医护和伤病人员,被暂时分散并下放到地方,隐蔽起来。从部队撤到地方,马爱民按照地方党组织安排,带领部分伤病员,经数天辗转跋涉,返回到她的苏北老家。稳定后,爱民一面照顾伤员,一面积极参加当地的妇联会活动和文化班学习。然而,她却总也无法安下心来,她心中一直在挂念着部队,牵挂着带她从军的许子明。

1943年春,爱民终于盼到子明托人捎来的口信儿。原来,许子明在反扫荡中负了伤,暂时离开部队,留在泗阳县公安局继续开展锄奸工作。爱民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经过慎重考虑,向领导上提出了调动申请。不久,组织上考虑到她的实际情况,同意她调往泗阳县工作。

当年夏天,马爱民如愿再次来到了皖东北的泗阳县。经许子明介绍,马爱民先到泗阳县委工作队工作。后组织上安排她去县妇女工作委员会培训班学习。在那里,爱民跟随一位叶副主任多次到各村蹲点学习,通过实践,开展妇女工作。几个月过去,马爱民受益于叶副主任的言传身教,初步掌握了很多行之有效开展妇女工作的方法,学习到老同志们良好的工作作风。毕业后,马爱民遂被分派到泗阳县金镇区从事妇委会工作。

与此同时,许子明因锄奸工作需要,由县公安局临时派往金镇区做锄奸特派员。许子明从事锄奸工作实践经验丰富,工作果敢、机智,效率高。他抓敌特分子,一抓一个准儿,鲜有失手的情况。他到泗阳县及金镇区工作时间不长,就成功抓捕了一连串儿日伪特务、叛徒、汉奸及国民党三青团等反动分子,在泗阳县可真是赫赫有名了,大家都亲切地称他为“许老虎”!当时,泗阳县曾流传有这样一段顺口溜:泗阳县,苦又苦,曹瘸子(因腿部负伤,由部队转到县公安局任局长)派来个许老虎,日伪特务无处躲,汉奸叛徒胆如鼠……

由于同在金镇区工作,爱民与子明就经常能见上面,因此,他们之间相互了解、交流的机会也多了。在工作上,他们相互支持、相互尊重,在生活上,他们彼此关照,情感的萌芽已逐渐成长为爱情的花朵,即将盛开。应当说,这更是一对因“父母之言”的娃娃亲伊始相连,又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逐步走向自主相爱的革命恋人!

转瞬,时间走到了1944年元旦。此时,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已取得阶段性成果,日本鬼子蜕变成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啦。中国人民对日寇的大反攻,即将来临!

为庆元旦、贺新年,中共泗阳县委在金镇区举行了一场别有新意的迎新联欢晚会。参会的有县区各级领导和干部战士,还有众多的妇联会干部。席间,县公安局长曹玉林在讲话时即兴提议:“今天是阳历年,又是联欢晚会,要我说,今晚干脆就把许子明和马爱民的婚事也一起给办了吧,大家说怎么样?!”参会的同志都鼓起掌来,争喊着“同意”!会场里响起一片欢声、笑语声。许子明与马爱民被这突然来临的“喜讯”惊呆了,瞬间,喜悦与幸福的泪水流在了他们的脸颊,流进了他们的心田!

即刻,大家七手八脚地为他们临时腾挪出一间旧库房,有人找来了两床被褥铺在木板床上,这,就是新房了!一位女同志将她身上穿的那套半新的服装脱下来当婚服,换掉了爱民那打满补丁的旧衣裤;许子明依旧穿着他那身洗得退了色的新四军军装……一番忙碌后,婚礼准备妥当。曹玉林局长随即向全场大声宣布:今天是联欢会,也就是许子明和马爱民的婚庆典礼!许子明、马爱民,你们今天就算结婚了啊!在同志们的簇拥下,两位新人只腼腆地小声说了一句:“谢谢领导啊,谢谢同志们啊!”掌声、笑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战友们以此为许子明和马爱民举行婚典,庆贺新婚!

从此,许子明和马爱民成双携手,步入人生新的旅程。

婚后不久,由许子明提议,马爱民改名为马玲,许子明又再次改名为许醒亚。

1944年7月,经同事姚素珍、杜伦介绍,马玲在泗阳县金镇区妇联会主任的岗位上,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此后不久,由于战争艰苦环境所致,许醒亚不幸患上了当时还无法医治的肺结核病,因无药可医,他只能煎熬着。此间,他曾经四进太平间,却终以顽强的意志,扛过病魔的侵袭,一次次重返人间。

1947年10月,许醒亚和马玲有了第一个女儿,取名许星云。

从抗日战场、解放战争,到全国解放,他们的脚步从未停止过,从家乡苏北起始,一步一个脚印儿,一直走进北京城!

在几十年里,他们有分离,也有团聚;有悲伤,亦有欢乐;他们心胸坦荡,笑对人生,始终肩并着肩,相互支撑,相濡以沫,再未分离。

故事到此。看似普通,但却普遍而传奇——在国家面临屈辱和危难的关键时刻,有他们这样一批批热血青年,毅然走出家门,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挽救并支撑着这个曾经山河破碎的国家,走向独立和富强!

向新四军女战士们不朽的青春,致敬!

 

  4师分会   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