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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妈妈 --纪念许银铨百年诞辰

  • 时间:   2020-12-02      
  • 作者:   沙莎 沙平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七师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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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年前的1997年7月15日妈妈许银铨因突发脑溢血,而离开了我们,成为全家人心中永远的痛。每当想起妈妈,她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闪现。她坚强而乐观,曾多次战胜疾病,从半边瘫痪经过锻炼而恢复到行动自如,所以我们觉得她会继续陪伴我们生活很多年。

即使妈妈离去,我们仍当您是去参加画展,或是到舞台上歌咏,再就是去外地拜访战友,我们像以往那样等着她回家。可是时间飞快,她始终没能回来,岁月却走到了百年。妈妈同爸爸一样,从来没有讲过自己的革命战斗经历,我们也没有主动问过老人们的历史。现在只能从妈妈保留不多的文字中,搜寻些片段,用以纪念妈妈百年诞辰。

回忆妈妈的一生,有几件事情印象深刻。她于1920年12月出生在浙江省天台县福溪乡水南村一个小土地出租者家庭。因当地民性刚强,刻苦耐劳,耕读传家成为一种民风。在这种崇尚教育的影响下,姥爷姥姥从小就让妈妈上学接受现代教育。妈妈在天台县当地上完了小学和初中,而离开家乡上高中和大学的学费家中却无力承担,而是由过继给姨妈的大哥资助钱款才完成的学业。

妈妈在上海读高中时,正值抗战前夜,全民抗日情绪高涨,她积极参加学生集会,唱救亡歌曲,进行抗日宣传,抵制日货活动。妈妈在上大学期间上海已经沦陷,随处可见的是日本侵略者奸淫掳掠的暴行。她曾亲眼看到我小舅舅在与内地朋友通信中,表达了对时局不满的内容而被日本宪兵查获,即遭到殴打险些致死的惨状。还有发生在医学院附近,有个日本人被打死,日寇为了报复,将方圆三里地的范围封锁,停水、停电、停市,中国人到了没吃没喝的困境,快要饿死了也不许出门。而日本侵略者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学校砸门喊着“要找花姑娘……”吓得校园里的女生瑟瑟发抖,极度的恐慌。

日本侵略者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激发了国人强烈的民族仇恨,抗日情绪愈益高涨。1940年大哥推荐她阅读了美国作家斯诺所写的《西行漫记》,她知道了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是为了穷苦百姓解放而打仗的人民军队。她通过阅读《大众哲学》《哲学大纲》《时代》等进步书刊,了解到一些革命的道理。在社会科学研究班听人描绘的延安政治上的民主、官民平等,文化自由、培育爱国主义情怀;艰苦奋斗、互帮互助的情形,激起了年轻人的正义感和对真理的追求。当年妈妈曾要求大哥将她送到苏北根据地参军(他曾送妈妈的表弟去苏北参加新四军),因家人希望完成学业而无奈放弃了。但是她希望到根据地参加抗日的心始终没改变,直到1945年大学毕业后,在新四军第七师卫生部周仪同志联系接应下,妈妈与同学俞伟佳、庞家衡三个人一起从上海来到安徽无为参加了新四军。

妈妈到新四军部队后,得知师首长对从敌占区(上海)来参军的知识分子特别关心,规定每人配一匹马,吃小灶,享受团级待遇。部队对知识分子的优待政策,温暖着她们的心,妈妈对师领导的关怀爱护很是感激。但心中又非常的不安,她很快就适应了抗日根据地的艰苦生活环境,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工作中,希望尽快以自己的专业知识,为伤病员服务。妈妈本身是从农村出来的,她一向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因此不久妈妈便主动向组织上提出不要马匹,改为营级待遇。当时在新四军第七师部队里的医务人员比较少,担负的医疗任务又十分繁重。根据这种情况,妈妈主动将工作安排得满满的,在每天工作中既要查病房,又要看门诊,还要给医训班上课。虽然工作很劳累,但是妈妈感觉很充实,精神也很舒畅,一扫在沦陷区悲愤而压抑的心情。

在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后,1945年10月新四军第七师开始北撤,师里决定对非战斗人员采取三种方式转移:一是随部队行动,二是坐船过江,三是由交通人员带到南京(敌占区)等待时机,再由交通站同志带回老根据地找部队。对于从上海来的知识分子,部队的政策是,愿意留下的欢迎;不愿意留下的欢送,部队给资助并安全护送回上海。当时形势不明朗,在是去还是留的选择面前,她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妈妈和俞伟佳、庞家衡三个人经过化装后在一位商人(应该是交通员)的引领下,从芜湖至南京到六合再北上,夜以继日,经过了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后回到部队。作为参加新四军不久的知识分子,妈妈经受了一次在政治上的严峻考验,在身心上也得到了很大锻炼,为今后在革命道路上克服更大的困难打下了坚定的基础。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却向解放区发动了大举进攻,妈妈投身到了解放战争的火线抢救工作。当时她主要担任华东野战军七纵卫生部和第三野战军25军卫生部手术队队长,手术队150人左右,跟随部队大踏步地前进。战斗部队展开作战,手术队的救治转运工作也就开始了。队长的任务便是布置指挥伤病员到达后的一系列工作:战场展开、检伤分类、组织好手术、抗休克与抗感染、积极留治轻伤、重伤员后转任务,具体到洗擦手脚、喂开水、包扎、实施手术、喂药、喂饭、换担架,向前转送等事情都要操心。手术队经常在一小时内,抢救治疗百余伤兵(包括百分之五的人施行紧急手术)。当战役结束后,医疗队也随部队做紧急转移,她要了解周边的敌情,保证人员安全;为伤病员动员担架与车马的保障,实在没有办法解决的情况下,妈妈便带领大家亲自抬担架转运伤病员。无论情况怎样的紧迫,敌人追击的如何逼近,妈妈的要求永远是:“不许丢下一个伤员!”

在1947年7月的南麻、临朐战役中,是当年华东野战军打的最艰苦的一仗。妈妈是七纵卫生部手术队队长,救治了大量的伤员。手术队也经历了一次最艰难的转移,当时由妈妈率领500多名伤员,在与上级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差一点走进了国民党军队的驻地,情况万分危险。当天天上大雨瓢泼,地下道路泥泞,人的脚在积水中都泡烂了。最困难的是当地没有群众基础,伤员辗转行进中也没有粮食吃。好不容易找到一些麦子,也想着给伤员和担架员煮着吃。在指导员去找部队失去联系后,妈妈一个人负责带领手术队和担架队沉着机警地摆脱险境。她经常留在队伍的最后扫尾,用自己的职责来保证伤病员和同志们的绝对安全。经过20多天的不停歇的转移,终于将500多名伤病员安全送到后方医院。妈妈在描述这次转移中的一幕,是这样写的“眼看着经过革命锻炼的一名伤员,在大雨中浑身湿漉漉的,在道路泥泞中顽强行进,可以看到他臂部的敷料已掉,伤口的肌肉倒挂着,但是战士仍然勇敢地拄着拐棍,艰难地走在我的面前。由此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我们人民军队与国民党军队的根本区别所在,这种坚定不移的革命精神激励着我前进。”这样的画面感很强,十分感人。

这场战役结束后,妈妈被华东野战军七纵政治部评为一等功并荣获一枚银质奖章。对于立功获奖,妈妈自己写道“通过这次实际教育和考验,让我锻炼的更加坚强和坚定起来了。事后被七纵政治部评为一等功时,认为这个艰苦伟大的任务完成是有一定成绩!但是以这样的功臣标准来衡量自己,我感到在工作上和思想上尚存在着不少缺点。当时政治部召开庆功大会时,我真无勇气去参加,但却增加了勇气和决心将今后的工作做好,并加紧政治学习,从政治上思想上武装自己。”妈妈在生前,她从来没有向儿女提过自己立功授奖的事情。我们还是在整理妈妈的遗物中,看到了一本已经泛黄的小册子,打开第二页写着记功奖证才知道的。履历中记载妈妈在解放战争期间,共获得一等功一次并授予银质奖章,三等功一次,四等功(当年有这等级)一次。

在解放战争的硝烟炮火中,妈妈始终战斗在战伤救治的最前线,带领同志们舍生忘死地抢救伤员,她先后参加了孟良崮、南麻、临朐、莱阳、昌潍、周村潍县、兖州、淮海、渡江等重大战役战斗。经过残酷战争环境的考验和锻炼,妈妈从一个上海大城市参加新四军的知识分子,思想积极向上,努力工作,于1948年9月在山东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部队基层卫生党员干部,并获得了组织上给予的多次奖励。

1948年9月,经李蓝炎部长介绍,妈妈与时任纵队卫生部副部长的爸爸沙序凯结婚,从此两人携手走过49年风雨人生路。她们从战争年代到和平时期,从未分离。她们都是在新四军这个革命大学校中培养、锻炼、成长起来的白衣战士,战争年代救死扶伤的经历,奠定了她们一生为医疗事业献身的基础。

新中国成立后,爸爸在军事医学、特种武器研究领域担任领导职务。进入和平建设时期,妈妈从野战部队调到军区卫生部工作,在南京历任华东军区卫生部接受伪中央医院工作团团员,军区卫生部直属医院医务科副科长,军区卫生部医疗处医管科副科长。从战争年代的医疗救护一线,到医疗管理部门,是一个新的环境,开始妈妈不太习惯。但是为了胜任工作,她努力学习,不断总结,逐步摸索出规律,提高了处理解决问题能力。1955年因爸爸调入总后勤部卫生部工作,妈妈也随调北京。不久她要求到301医院儿科进修学习,以弥补专业知识和专业技术的欠缺。妈妈在1955年9月被授予大尉军衔,荣获三级解放勋章。

1958年7月妈妈按准团级转业,她不愿留在上级机关,主动放弃到北京市卫生局、崇文区卫生局工作的机会,执意要到基层去,最终分配到北京市崇文区儿童医院,先后任副院长、院长。妈妈在儿童医疗救治方面钻研探索,成为技术专家。爸爸和妈妈在各自新的岗位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为党工作了几十年,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妈妈也受到了冲击而被停职检查。她一方面要接受群众的批斗,另一方面仍然参加下乡医疗队,宣传落实“6.26”指示精神,贯彻毛主席提出的要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为广大农民服务,解决长期以来农村一无医二无药的困境,保证人民群众的健康。妈妈常年在北京郊区延庆、大兴农村多个公社,开展合作医疗工作,为广大农村社员群众服务。1972年,妈妈调到国防科委第十三研究院的医院任副院长。她保持新四军一贯的雷厉风行作风,脚踏实地的做好医疗服务工作,以普通医务工作者的形象出现,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领导看待,始终与大家同甘共苦,把为人民服务的医疗工作做在实处。

1978年,妈妈因患心脏病而提前离休。离休后绘画是妈妈最大的爱好,她是总后老年绘画组成员。近10年的时间为了学习绘画,妈妈先后参加了丰台老年大学、海淀老年大学和干休所绘画班学习。她勤学苦练,基本功扎实,掌握了绘画技术和理论知识,学习了裱糊工序的全套技能,经常为大家无偿裱糊作品。妈妈专攻花卉的是菊花,曾经受到总后老干部书画协会的表扬,她多次参加总后老干部书画协会组织的绘画展览,她在每次都能够获得奖品。

1997年7月15日妈妈因突发脑溢血逝世,享年77岁。妈妈的突然去世给我爸爸的打击非常大,两个人相濡以沫几十年,互敬互爱,精神和生活上的妈妈是爸爸的依赖。1996年爸爸查出肝癌后,妈妈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爸爸的治疗上,却忽略了自己心脑血管疾病的管控,以致造成了脑溢血不治,爸爸因此悲痛后悔不已。

妈妈的一生不论是在顺境或是遇到挫折,都始终保持对共产党的忠贞,保持坚定的革命理想信念,始终坚持实事求是办事。妈妈留给我们儿女的对人真诚,热爱生活,乐意接受新事物,爱护家人,珍爱战友,生活简朴,乐于助人的优良品质,我们将永远传承下去。

 

                               沙莎 沙平

                             2020年5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