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叫蒋亚华。她一谈起参加新四军的经历就滔滔不绝……
1923年,她出生在江苏省一个普通农民家里。有一哥一姐一妹。因当时农村封建礼教影响,从小未能上学读书。只会写自己名字。由于身体瘦小,平时主要是每天一早去放牛。还要到灘地上割青草,保证耕牛夜里的食料。冬天无草时,还要铡些稻草,和上豆饼喂牛。农忙时,也要和大人一块儿踩水车浇地。或赶着牛到好几里外的田里犁地松土。母亲手很巧,闲时还能为姐姐绣制嫁妆。母亲胆子也大,小小年纪就敢站在牛背上,任其随意行走。村里有座小学校,每日从那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强烈吸引着孩时的母亲,驻足在教室窗外,她多想也像男孩子一样,能走进学堂,读书识字。可旧社会的封建礼教像一把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人们的心灵。和母亲一样的女孩子们被无情地挡在了校门之外。辛苦的劳作织补,练就了她坚韧执著的精神,常年的野外放牛则培养了她独立自主的性格。
新四军挺进江南后,除了在正面抗击日伪顽的进攻和摩擦挑衅,还在广大敌后地区开展了积极的民运工作,并建立地方政权。1941年夏天,在新四军做民运工作同志的宣传教育下,母亲朦胧地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天地,新四军的抗日行动激发了她心底的民族救亡的朴素感情。为此,她毅然决定参加到新四军抗日的洪流中。为避开父母的阻拦,母亲谎称去姑姑家帮忙养蚕,经村里新四军地下交通员蒋富春的指引,和同村的好友蒋泉妹偷偷来到约定好的地点,一同赶往新四军丁舍区公所,当上了区公所的交通员,正式加入了革命队伍。在投奔新四军前,两个小姐妹自主更改了姓名。母亲原名叫蒋桂娣,改成蒋雅华,蒋泉妹改名为蒋雅芳。十几天后,父母向姑姑询问母亲的情况时,才发现母亲“离家出走”了!
区长叫管炎生。区委书记是个女同志,叫章引。大家都穿着便衣,不配枪械。只有区大队的5-60个人配枪。区公所有一个炊事员,负责大家每天的饮食。区公所没有固定的办公场所,为了防备日伪顽及国民党的偷袭,区公所每天夜里都要转移,更换宿营地。在数个有群众基础的村庄中挑选。如要临时找老百姓家宿营,为避免对方因怀疑不开门,就派女同志去叫门。这样,老百姓就知道是新四军的人来了。一天,区公所夜里换宿营地,天黑,路不好走。母亲一不小心崴了脚。当时就走不动了。只好在同志们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来到一村庄。一妇女见我母亲的脚踝肿得老高,马上到鸡窝取了些鸡粪,把它放在烧开的水中搅拌,等水稍凉一点,让我母亲把扭伤的脚放在水里泡上个把小时。第二天早上起床,脚就不怎么疼了,也可以走路了,尽管脚踝仍是瘀青肿胀。母亲说,农村里的偏方还真是很神奇!在形势险峻的情况下,老百姓对新四军的真心呵护,给她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作为区里的交通员,母亲经常被派往周围的村子送信传消息。很多地方她不熟悉,但她从不畏难,不管天黑路远,还是烈日当头,总是一丝不苟地按照领导告诉的方向和路线寻找,每次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回想起这些事,母亲的脸上露出了自信和愉快的笑容。 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 ,每个新四军战士都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 。我问母亲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毫不犹豫地说,没想过。当时只是想着如何把领导交给的任务完成。当交通员不久,母亲就失去了一位女战友。她是从邻近的洛阳区调过来的。名字叫朱真。年龄比母亲大一些。在去一个村子执行任务时,不期遇上忠义救国军前来抢粮。这位女战友赶紧装成村民在谷場上打稻谷。一匪兵问有没有新四军来过。一村民以为他也是新四军,就顺手指了指那个女战士说,那个不就是你们队伍上的吗?母亲的战友不幸被抓住了。几个小时后便被敌人残酷地杀害了。朱真是个勇敢的新四军战士,据内线后来报信说,牺牲前,她大义凛然地高声唱起了国际歌,慷慨就义。她是无数新四军先烈中的一员,她的牺牲不仅让当时才18岁的母亲心灵上经受了血与火的磨练,也使母亲迅速成长起来。不久,部队抓了一名作恶多端的忠义救国军匪兵,母亲和她的战友们毫不犹豫地处死了这个祸国殃民的败类,为牺牲的战友报了仇!过了半年多,由于组织的培养和母亲的出色表现,母亲于1942年2月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她的入党介绍人就是区党委书记章引。此后不久,母亲被任命为司务长。开始了新的工作。
司务长的工作与交通员的大不一样。每天要张罗全区公所加区大队近百人柴、米、油、盐的吃饭问题,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区公所天天要转移,这就更增加了工作的难度。尽管还有一名采购员,活儿还是从早到晚忙不停。此外,为了记好帐目,防止财务不清,母亲特意到外面刻了一个名章。刻章时,母亲经过思考,又一次自己决定把名字中间的雅字改成亚洲的亚。她说,经过这半年多组织上的教育和通过自己的学习,她觉得亚洲中华比雅字更有意义。就是这枚新四军时期刻制的小小名章,一直陪伴母亲到今天。干司务长工作要写字、记数和计算。可母亲没上过一天学堂,没读过一本书。如何逐渐适应并干好了工作呢?母亲说,是因为她在工作的同时一直在看,在听,在学。并把它们牢牢记在心里。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很短时间的自学,母亲学会了不少字,也学会了用阿拉伯数字书写和计算。母亲骄傲地回忆说,1952年母亲随父亲从华东军区调到总后勤部后,在文化测验时,成绩比别人都出色。母亲书写的阿拉伯数字也常常受到同事们的赞赏。这是后话了。
部队当时装备差,武器少,更不用说机关枪了。母亲记得,1942年他们的部队就从敌人的眼皮底下“拿”走了一挺机关枪!根据对敌工作的同志报告,寨桥村附近的一个碉堡内有一士兵称可带出一挺机枪。得到消息后,部队马上派人连夜赶去策应取枪。因母亲是当地人,所以上级派她去带路。江南水田多,天黑路不好走,就这样一脚高一脚低,总算按时赶到了接应地点。过了一会儿,内应就带着一挺机枪溜出了碉堡,碉堡内的敌人毫无察觉,部队迅速安全撤离。返回的路上,同志们都很高兴。母亲也为参加了这次成功的行动而兴奋不已!
1943年初,日伪军加强了对新四军的进剿,大搞所谓的“清乡”。村村立碉堡,处处挖封锁沟和建篱笆墙。形势十分严峻。和丁舍区密切联系的王香雄率领的独立团1营也转移走了。区里也接到上级实行精简的指示。最后区公所只剩下几个人。区大队因一些队员思想动摇,也被解散了。留下的几十条枪要就地掩藏。区里决定把枪藏在一李姓的村民家。形势紧张时,母亲曾在此人家中躲避过,并把他家当临时交通站。母亲记得那位村民4、50岁。家有一儿一女。这两个孩子后来都参加了新四军。日本鬼子投降后,国民党军来了,残酷镇压帮过新四军的人,这位村民也不幸被活活烧死了。1958年,父亲去杭州疗养时,母亲得知那个村民的妻子已搬到杭州同女儿一家人住在一起,就委托父亲买了一些罐头、水果看望了这家人。1961年,村民女儿和丈夫来北京时也到总后大院拜访了我母亲。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父母亲留他们在家里吃了顿便饭,并特意上了黄羊肉。这也是后话了。区公所精简后不久,母亲就被调到苏南军区二分区新的岗位上工作了。
离开丁舍区公所后,母亲即被调到苏南军区二分区供给处任鞋厂负责人。皖南和浙西北这片山区被称为郎(溪)广(德)山,鞋厂、被服厂和造地雷、手榴弹的军工科等后勤部门均建在这里。郎广山山岗连绵不绝,满山毛竹茂密。这里既有隐蔽安全的特点,也有因地少人稀物资补给较困难的问题。母亲在这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大山里,战斗工作了三年多,一直到抗战的胜利。
进山后,母亲第一次穿上了新四军灰色的军装,第一次配发了一支转轮手枪。母亲这时已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女战士!一天,工作之余,一些男同志在训一匹马,但都没能驯服住。母亲见状,把马拉过来,纵身一跃,便策马奔跑了起来。一转眼就消失在同志们的视野外。过了好一会儿,正在大家惊诧之时,母亲骑着那匹马安全回来了。母亲说,在那之前她也没骑过马,当时只是觉得骑马和骑牛差不多,没想那么多,就凭着敢想敢干的冲劲骑上了马。回忆起这些往事,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快乐和自豪的笑容。
郎广山里的物资匮乏,生活艰苦。当地村民主要靠砍伐毛竹运到山外,用卖得的钱买回粮食等生活必须品。部队就从村民手中购买各种物资。由于资金短缺,经常无米下锅,青菜更是难得一见。部队只好靠山吃山,就地取材,挖些竹笋来充饥。煮笋块蘸大醬成了当时的主食。以至于母亲到现在还是一见到大醬就倒胃口。母亲后来患严重的肠胃溃疡病,也和当时的饮食条件差分不开。
随着部队不断壮大,后勤保障的任务越来越重。为向部队提供更多的军装,要经常派人出山去秘密采购和押运布匹。一次,部队派母亲一人去执行任务。母亲到寨桥镇联系上了一个比较可靠的布店老板,从他那儿分批买好布料,并秘密存放在附近一村民家中。等数量凑齐后,母亲便根据事先的安排,通过“白皮红心”的乡长派了100多名民伕,用扁担挑着布匹往山里运。路过敌人封锁线的时候,看到炮楼林立,巡逻队四处走动,一些人开始害怕想逃走。瘦小的母亲心理也很紧张,但想到这批布料对部队的重要性,容不得出丝毫差错,她马上举起左轮手枪,大喊一声:“谁跑就打死谁!大家不要乱,不要出声,一个跟着一个跑步过公路!”就这样,民伕们的情绪被稳定下来,母亲一个人押着运输队顺利把布匹送到了山里。母亲说,事后她也有点后怕,那毕竟是在敌占区,而且只有她一人押运!后来一次由供给处长洛曼同志负责的押运工作就出了意外。在乘船押运布匹回来的芦苇荡里,运输队遭遇了穿便衣的忠义救国军散兵的偷袭,洛曼同志不幸中弹牺牲。
母亲所在的鞋厂非常简陋,既没有厂房,也没有设备,只有几间空房子,大家就吃住和工作在里边。厂里有20来个人,负责利用服装厂做军装的剩料制鞋。大家把剩料按大、中、小号裁出鞋样,然后把鞋样和剩布料交给地方政府,由他们分派到各家各户制作成军鞋。厂里定期去收鞋。这样一个小小的鞋厂,在抗战的艰难岁月里,为保障二分区战士们的行军打仗默默地做出了一份贡献。人们群众对子弟兵的爱戴和支援,也为新四军成长壮大发挥了巨大作用。1944年,母亲被调到供给处任会计。
参加新四军也使母亲的家人受到了磨难。一天,母亲得知,她的母亲,哥哥和妹妹被日伪军抓走了。部队马上派人去解救。母亲也一同赶往寨桥。回到家一看,房子已被烧毁,家中存放的稻谷已被烧焦,就连多年为姐姐织绣的嫁妆也烧得精光。部队立即包围了日伪军关押群众的房子。经过短促的战斗,打死了两个敌人,母亲的家人都得救了。听哥哥他们说,有汉奸告密说母亲参加了新四军,而母亲的才14岁的妹妹生得身材高大,被误认为是母亲。就这样,日伪军不分清红皂白把一家人都抓了。家人见到了母亲,百般相劝,希望母亲能回家过平安日子。尽管对家人受到的连累心里也很难过,但母亲在安排好了家人后,还是忍着痛苦坚定地说,“我还有任务没完成,我必须回部队。”说完,就一无反顾地随部队返回了山里。
1944年年末,经组织介绍,由苏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钟期光批准,我母亲蒋亚华与调任二分区后勤主任我的父亲王桂馥结婚。
2015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我的母亲92周岁了,她健康开朗,安享晚年幸福生活。春节前,北京新四军研究会6师分会的代表到家中看望慰问了她老人家,还拍了不少照片。她手捧纪念币和慰问信,由衷地笑着,非常高兴。
6师分会 王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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