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英雄的志愿军战士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 卫祖国，就是保家乡……”，开进烽火弥漫的朝鲜战场。在朝鲜，我听到最多 的歌是“进军号洪亮地叫，战斗在朝鲜多么荣耀……”。我的父亲毛普安、母亲 侯正芳都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战士。 1945 年，父母亲随新四军三师黄克诚师长、刘震副师长、洪学智副师长 兼参谋长北上东北后，爸爸任四野第二纵队兵站部部长、十二纵队（后改为 49 军）后勤部长，随钟伟军长、袁升平政委参加了辽沈、平津战役，后南 下参加了宜沙、衡宝、广西剿匪等重大战斗，驻扎在广西桂林。

1950 年 10 月 10 日，爸爸接到武汉军区转来的中央军委电报，命令 49军后勤部及卫生部到沈阳东北军区后勤部接受任务，并立即做好出发前的 准备工作，具体出发时间另行通知。虽然电报上没有说明具体任务是什么， 但爸爸凭着多年的实战经验猜想可能要打仗，立即和卫生部长李其华带领 有关人员将战时所需要的各种军用物资、医疗器械等迅速准备好，并对军后 勤部、卫生部机关人员做了思想动员工作，要求服从调动，随时准备出发。 10 月 15 日武汉军区后勤部从衡阳调了一列火车到达桂林北站，要求立即装 车直接开到沈阳。军后勤部、卫生部及野战医院的同志们迅速将早已准备好 的各类物资装满了整整 20 多节车厢。10 月 18 日火车经汉口到北京停留半 天，爸爸到军委后勤部做了汇报和请示。10 月 20 日，火车到达沈阳，人员 住在车厢里没有下车，停留 3 天，接受了抗美援朝的使命。东北军区后勤部 李聚奎政委接见了爸爸，指示：由毛普安带领 49 军后勤部到安东过鸭绿江 2 / 8 入朝，组建志愿军后勤第三分部。10 月 21 日，三分部在沈阳成立，爸爸任 部长。25 日开赴安东，负责安东、长甸河口至朝鲜龟城方向西线的志愿军 第 38 军、39 军、40 军、50 军、66 军等的后勤保障工作。为收复平壤，攻 占汉城，提供了强有力的武器弹药、粮食被装等供给支援。

图 1 志愿军后勤组织序列表

图 2 志愿军第一次战役后勤部署图 （注：二张图片摘自《抗美援朝战争后勤经验总结》一书）上

志愿军司令彭德怀说：“朝鲜战争的经验证明，现代战争如果没有后方充 分的物资保证，是不可能进行的；后方有充分的物资，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后 勤组织和工作，以保证第一线的充分供应是不可能取得战争胜利的”。充分 肯定了后勤保障工作取得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的重要意义。志愿軍副司令兼 后方勤务司令部司令员洪学智说：“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美军依仗其强大的 空海军优势，把封锁破坏我志愿军后方作为其战略手段，昼夜不停地狂轰乱 炸，企图阻断我军运输，窒息我军供应。这样，后方轰炸反轰炸、破坏反破坏斗争非常激烈，需要强有力的战斗化的后勤组织与工作，才能保证第一线 的充分供应。”洪学智司令员这段话，充分反映出当年朝鲜战争中后勤工作 的艰苦性和危险性。以前在国内作战，军队后勤的补给方式主要是“就地取 给”和“取之于敌”，比较单一。但是抗美援朝出国作战，情况发生很大变化， 所需物资主要靠祖国后方统一供应，后勤由单一兵种保障向诸兵种合成军 队保障，部队对后方补给依赖性大大增加，对后勤工作提出了更高要求。爸 爸要在新形势下完成好繁忙艰苦的日常工作，经常夜以继日、几天几夜不能 睡觉，还要时刻防止敌人的暗杀破坏活动。爸爸曾向我们说过，在朝鲜工作 条件艰苦，环境险恶，随着我军节节胜利，物资供应也要不断向前推进，经 常借住在民情复杂的朝鲜老乡家中。有一次，他在借住的朝鲜民房里工作，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部长，部长”，他赶紧出去，原来是有个同志有急事 找他，两人正在院子里说话，就听到后面“轰”的一声巨响，他刚刚走出来的 民房被炸塌了。爸爸说：“真险啊，再多呆几分钟就被炸死了。”后来经过搜 寻，是南朝鲜派来伪装成老百姓的特务干的，他们的目标是专门破坏我军后 方保障部队。就是在这样险恶困难的情况下，爸爸参加了第一、二、三、四、 五次战役，为建立“打不垮、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为抗美援朝胜利做出了 应有的贡献。 爸爸入朝后，妈妈带着我们兄妹住在沈阳。妈妈当时任志愿军后勤留守 处协理员，由于忙于工作不能顾及我们，还要经常去朝鲜，我们只好长期住 在学校、保育院里。哥哥毛伟当时在育才学校上小学，我在沈阳第一保育院。 星期六下午，大多数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大门口眼巴巴 地站着。老师说妈妈出国不能来了，我就是不信，直到天黑院门关了，我仍是倔强地紧紧抓住大门的铁栅栏不肯离开。直到 1953 年夏天，朝鲜处于停 战协定谈判期间，战场相对平静，经志愿军总部批准，妈妈带我去了朝鲜。 当时我只有 6 岁，可能是最小的“志愿军”之一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和 妈妈坐在一辆没有篷子的吉普车上，当汽车开到鸭绿江大桥时，看见桥头两 旁都是志愿军的高射炮，随时准备迎击轰炸大桥的美国飞机。汽车开到大桥 中央，风非常大，妈妈戴的解放帽呼啦一下被风刮掉，她一把没抓住，眼看 着帽子从桥梁宽大的空隙中慢慢旋转着往下掉，最后飘落到波涛翻滚的鸭 绿江水里消失了。 到朝鲜后，我们住在爸爸住的防空洞里。洞很小，除了一张床，什么家 具也没有。防空洞阴暗潮湿，洞里的水沿着石壁流到地面，再从床下流到洞 外，就像住在花果山的水帘洞里。石头墙壁上爬满长着很多脚的潮湿虫，妈 妈经常和我用蘸水钢笔尖把虫子扎死，随流水冲出洞外。防空洞简陋的顶棚 上有很多老鼠，不分昼夜总是不停地吱吱叫着，有时还会跑下来逛一圈。开 始我有些害怕，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有一天爸爸正在外面一棵大树下理发， 忽然一架很大的飞机飞过来，我惊叫起来，让妈妈叫爸爸赶快回来。但是妈 妈镇定地说：那是美国的侦察机，不用害怕。果然那个庞然大物轰轰地叫了几声，就掉头灰溜溜地飞走了。 我们住的防空洞外面十几米有条清澈的小溪，朝鲜老乡经常到这里打水。 他们打完水后，用一个粗布缠成的圆圈放在头顶上，再把水罐放在布圈上， 一只手扶着水罐，很稳当地走了。老乡们经常到溪边洗衣服，没有搓板肥皂， 她们把衣服放在水边的石头上，拿个木棒敲打几下，放到水里冲一冲，再拿 上来打几下，来回几次，衣服就打（洗）干净了。在朝鲜老乡的热情帮助下，妈妈也学会了这样打（洗）衣服。我觉得新奇好玩，也经常帮妈妈打一打。 驻地的朝鲜老乡多是年纪较大的妇女和老人小孩，他们对志愿军很友好， 看见我们总是面带微笑。虽然他们中有很多亲人牺牲了，日子过得很艰辛， 但是从他们自信、淡定的脸上，看到了朝鲜人民不畏强暴，坚强不屈的精神。 爸爸有一张给驻地朝鲜老乡们拍的照片，几十年过去已经发黄看不太清楚， 一直放在他卧室桌子的抽屉里，直到去世，这是他心中永远珍藏的纪念。中 朝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的友谊万古长青！ 从防空洞外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高高耸立的大山，由于美国鬼子狂轰滥 炸，虽是夏季，看不到绿草鲜花，山上都是光秃秃的，偶尔会看到一些栗子 树。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妈妈每次从朝鲜回来，除了一小布袋的毛栗子， 什么都没有带。有一天妈妈带我去看洪学智伯伯，洪伯伯在新四军三师时就 是父母的领导。妈妈到志后留守处，和张文阿姨在一起工作，她们都是走过 二万五千里的长征女红军。洪伯伯看见我很高兴，拉着我的手问几岁了，在 这里过得习惯吗？非常和蔼可亲。妈妈怕耽误洪司令工作，说了几句话就告 辞了。出了防空洞，我忽然看见外面有几排黄色小花，非常漂亮，在这没有 鲜花绿地的战场上太罕见了，我想摘一朵，妈妈说这是志愿军叔叔辛苦种上 的，不能摘。我不高兴地蹲在地上不走了，一位志愿军叔叔看见了，马上找 了一个空罐头盒，拔了一朵小花栽在里面，送给了我。回想那时，看看现在 数不尽的绿树如茵公园，看不完的奇花异草，都比不上那一朵野生的小黄花 珍贵！

图 3 1953 年夏天，我与父母亲在朝鲜住的防空洞前留影。

距离防空洞外小溪百十米远的是座大山。一天傍晚，大山脚下突然放射 出很多光，我正感到惊奇，妈妈说，那是一座修在山里的大礼堂，祖国来的 慰问团正在演出。志愿军叔叔真能干，掏空了一座山，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 伪装的真巧妙！朝鲜的防空洞，是我一生住过的最简陋的地方，爸爸和志愿 军叔叔们就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几年。虽然条件艰苦，但是他们却非常乐观。 每天早上，我们听着“进军号洪亮地叫，战斗在朝鲜多么荣耀……”的歌声起 床，晚上，他们用厚厚的布帘把防空洞的窗户遮挡住，拉着手风琴跳水兵舞， 唱：“嘿啦……天空出彩霞，地上开红花，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兵……” 妈妈也常带着我去看他们跳舞唱歌，为他们鼓掌喝彩。 8 / 8 由于当时年纪小，思维有限，只记得一些零碎片段。虽然在朝鲜时间短 暂，但这些一点一滴的往事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能忘怀。今 天把它写出来，也是为了告诉我们的下一代，幸福来之不易，是因为我们前 辈崇高的爱国主义精神，为国家舍小家，义无反顾地走出国门，打击侵略者， 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有十几万志愿军烈士把鲜血洒在了朝鲜的 三千里河山。为了保家卫国，为了胜利，他们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堵住敌人的 枪眼；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纹丝不动；一百多人默默无声地冻死在伏击敌人 的阵地上……正是他们，用血肉之躯铸成钢铁长城，打败了以美国为首的十 六个国家组成的联合国军，换来了中国几十年的和平建设和人民无忧无虑 的幸福生活。 抗美援朝的进军号响起至今已有 70 年了。但是指引中国人民前进的进 军号从来没有停止过。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伟大祖国迅猛前进，不断取 得令世界瞩目的辉煌胜利，成为世界强国。中国人民受欺侮受凌辱的日子一 去不复返了。今天，我们正在以习总书记为首的党中央领导下，为建设美好 的家园，为更加灿烂的明天继续吹响乘胜前进的进军号！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三师分会 毛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