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桂树槐,是江苏省泗阳人,1925年4月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家中兄弟4个,我是老大。因生活困难,开始我只跟当乡村教师的伯父上了三年小学。日本鬼子来了之后,小学关闭了,我又去上了一年多私塾。从小,我就帮父亲干农活。12岁给地主家当佃户,也就是当童工。我的爷爷、父亲都给地主家当佃户。就这样,有一户恶霸地主还老欺侮我们家。地主家有个儿子比我大两三岁,非常霸道。我上私塾,他不让我上。他门前的路,也不让我走。地主还带人要来扒我们家的房子。全家让他们逼得没办法,迁到了十几里外洪泽湖边上的一个村子。湖边有一些荒地,可以开垦起来种庄稼。到了秋天,我到湖边用镰刀砍芦苇,那芦苇长得又高又壮,我砍几十棵,就抱到岸上,再砍几十棵,抱到岸上,然后捆起来背回家当柴烧。多余的背到集上卖几个钱。到了初冬,我还跟大人去湖边采莲藕,大人一天能采七八十斤,我也能采个十多斤。就这样,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补充一下,上边我说的那个恶霸地主,还强奸民女,被民女用刀在头上砍了一刀,留下了一道伤疤。到了1955年,当地政府把这个恶霸地主抓起来,判了20年徒刑,发配到新疆去劳改。等他回来时,他老婆孩子都不认他。
1941年,共产党新四军来到了我的家乡,村里有了党员干部,组织抗日救亡活动,我就报名参加了,在村里担任雇工的工会主任和民兵队长。到了1943年8月,我报名参加了新四军,在第四师九旅独立团当战士,这年我18岁。我们的师长是彭雪枫,参谋长是后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张震。1944年9月,彭雪枫牺牲,由张爱萍任师长,韦国清任副师长。
我参加革命工作的时间,应当从在村里当民兵队长算起。后来,登记表上填的是从参加新四军算起,那也无所谓了。反正我是个抗日战争的老兵。
2015年9月,国家举行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活动,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还发给我一枚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
开始,我们部队在苏中一带活动。我是1944年入党的,预备期1个月,入党的这年我19岁。1945年8月,日本鬼子投降之后,部队北上。这年10月,我们在淮阴打汪精卫的和平军28师,部队把敌人盘踞的城围起来,围了20多天。为了观察敌营的情况,战士们用麻袋装上土,垒起了一个高台子。总攻开始后,把那城墙炸开了一个大口子。那一回,我们打了个大胜仗。不久,我们新四军九旅奉命开赴山东临沂地区,编入新四军第二纵队。这时,我是机枪班的班长,班里有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我们在向临沂地区开进途中,要过陇海铁路,我们都没见过铁路,没坐过火车,就好奇地摸摸铁轨,说这上边能跑火车?就在这时,连长传来命令,说前边碰上了一股“二鬼子”,要调机枪班上去打他一家伙。我们机枪、步枪一起开火,把那股敌人给打得溃不成军。缴获了好几车他们抢来的粮食,我们送给了老百姓。缴获的枪支弹药,我们留下了。
解放战争开始后,我们就改称解放军了。我们的部队归华东野战军,后叫第三野战军。1946年12月,盘踞在徐州的国民党部队执行蒋介石的命令,重点进攻山东,想跟我们决战,叫嚣“要到临沂过年 ”,结果被我军在临沂消灭了他的快速纵队3万人。1947年2月,我军在莱芜战役中消灭了敌军5万多人,还活捉了国民党第二绥靖区副司令官长官李仙洲。1947年5月,我军又在孟良崮包围了国民党五大王牌之首的74师,歼灭了3万多人,还打死了敌师长张灵甫。这时候,三野就更神气了,部队发展壮大了好多。接下来,就是打济南,再接着打淮海战役。
1947年,记不清是几月份了,首长见我各方面表现都很好,把我调进了刚组建的华东社会部武工队。华东社会部副部长李士英给我们讲话,他说,现在我们的主力部队在正面战场上打蒋介石的部队,你们武工队的任务是到敌人的后方去,配合主力部队,坚决推翻蒋家王朝。到了武工队,我背着一支三八匣子(短枪),一支日本64式步枪,还有4 颗手榴弹。我们经常化装后到敌人的附近或占领区去侦察,或者抓他个哨兵、散兵回来当舌头。有一次,我们抓住了一个国民党的大个子连长。刚抓住他,就被敌人发现了,机枪一个劲地冲我们扫射,我们押着那个连长就赶快跑。回来一审,从他口中了解到了许多国民党部队的布防和装备情况。
在武工队,生活是挺艰苦的。外出侦察敌情,晚上经常在树林子里、坟地里宿营。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才发现身边有骷髅架子和死孩子。执行任务时,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有一次,我们发现远处有一支队伍在行军,但看不清是什么部队。司号员就吹号跟对方联系,对方的司号员回复后,听号声是自己的部队。但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国民党的一个大部队。我们赶紧撤了。如果让敌人发现了,那我们这十几个人就跑不掉了。还有一次,我们跟敌人遭遇了,趴在地上跟敌人对射。我身边的一个战友刚一站起来,就被敌人给打死了。再一次,我们埋伏在一个古庙里,外边有敌人。我的一个战友站起来,想去拔墙上的钉子,结果也被敌人给打中了腰部牺牲了。
1948年大概在上半年,部队住在山东五莲,上级鉴于我在武工队表现突出,给我记了个二等功,并提拔我当了排长。
不过,淮海战役我们没捞着参加。1948年七八月间,准备打济南时,我们的武工队到达了山东益都(即现在的青州),在这里休整,做接管山东省会城市济南的准备。1948年4月,潍坊解放不久,华东局在青州成立了济南市委、市政府、市警备司令部联合筹备处,为了保密,对外称青州建设研究会。这个筹备处的主要任务就是制定接管济南的政策和培训接管干部。
1948年9月16日,济南战役打响之后,我们顺着胶济铁路,跟大部队来到济南的东部,为部队做一些侦察工作。大部队打开了济南老东门,我们就进了济南城。这时,老城区、商埠、千佛山一带还没打下来。济南是我军解放的第一个关内的省会城市,在全国影响很大。毛主席朱总司令发了贺电。
济南刚刚解放,市里就成立了公安局。开始是李士英任山东省公安厅厅长兼济南特别市公安局局长(后任最高人民检察院副院长),凌云任副局长,后由凌云任局长。凌云后任公安部副部长、国家安全部第一任部长。他是浙江嘉兴人,1917年生人,担任济南市公安局局长时只有32岁。真是风华正茂。上级把我们武工队全部划归公安局,成立了刑警队。由原武工队队长张允贵任刑警队长。下设三个组,一组由端木宏峪任组长,二组组长是我,三组组长是陈凯,另外有队部和内勤组。刑警队这时候有40多人,最多时达到80多人。张允贵是山东滕州人,1938年参军,是个老八路。他后来调中国人民大学学习,回来后在治淮指挥部担任保卫科长,后又到安徽省建设工程局担任领导。济南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第一批队员,全是我们武工队这些老新四军老解放军战士。这些人,可以说是苦大仇深,根正苗红,都是从敌人的枪林弹雨中打出来的。有很多人都是身经百战,还有不少人负过伤。革命立场坚定,又有侦察敌情抓俘虏的本领。上级让我们当刑警也是看中了大家的这些素质吧。比如陈凯,是江苏盐城人,老新四军战士,比我大两三岁。他在战斗中跟敌人拼刺刀,右胸受了伤。1948年我们到达山东益都后,他是从荣军医院伤好后转到我们武工队的。
1949年5月29日,我和刑警曹金法、孔宪春在徐州市(当时归山东省管辖)警方的大力协助下,于徐州金谷里街(新中国成立后改为新生里街)的一个民房小院里,以查户口为名,进入外号“燕子李三”李圣武和一名茶社女艺人张某居住的房间,将江洋大盗杀人凶手李圣武抓获,并缴获一支上了膛的加拿大手枪和24发子弹。后李圣武被济南市人民法院宣布处决。
到了当年的9月份,在新中国成立前夕,济南市公安局任命我担任了刑警队副队长。1950年4月,我与张守贤、王汶清两位刑警破获了李家桥、胜利庄、七里河等处发生的枪案,抓获了主、从匪犯,缴获枪一支、子弹22发。当年6月2日,市公安局凌云局长发布通令给我记一等功,张守贤、王汶清记二等功。局里还为我们召开了表彰大会。
1951年,市公安局任命我担任了刑警队队长。这年我26岁。
记述者后记
作为本文记述作者,我与桂老有一段对话:
我问:“您枪打得很准,是吧?”
老人点点头,笑笑。
我问:“手枪、三八大盖、机枪、冲锋枪,都打过?”
老人又点点头。
我问:“刺杀、爬树、翻墙、擒拿格斗都会?”
老人笑笑。
我又问:“您打过的仗,得有上百次吧?”
老人笑笑,说:“差不多。大的仗,有几十次。小的仗,就数不过来了。”
我再问:“您负过伤吗?”
老人笑笑说:“没有。”
我追问道:“一次也没有?”
老人又笑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