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养媳走进红军的队伍
母亲贾克林离开我们整整4年了,那年她已经99岁了。每到1月12日母亲的祭日,我们子女会更加地思念母亲。母亲的一辈子虽然默默无闻,却充满着传奇。
母亲1917年出生在四川绵阳,十几岁就给地主家做童养媳。1933年,才16岁的她不堪忍受地主家的欺凌逃出家门,成了红军第四方面军的一名女兵,两年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小时候,母亲常给我们讲她在长征途中的故事。那时,国民党为了将西撤的红军赶尽杀绝,每日里天上飞机狂轰滥炸,地下围追堵截。母亲跟着队伍急行军,粮食吃完了,就把腰上的皮带解下来煮汤,伴着树皮、草根一起吞下。衣服烂了,打个草帘子围在腰上遮羞。爬雪山时,空气稀薄,气温在零下二三十度,有的战友躺下就再也没能站起来。母亲由于饿得实在走不动了,一脚踏空摔下了山坡。战友们以为她不行了,但是顽强的母亲抓住马的尾巴硬是爬了上来,赶上了队伍。谁都知道,如果抓马的尾巴,它是会踢人的。母亲说,那时连马都同情红军。母亲就是这样,以坚如磐石的革命意志和决不放弃的精神,紧跟着红军的大部队,风餐露宿,不畏艰险,一步一步地前行!
由于张国焘的错误路线,导致母亲所在的红四方面军爬了两次雪山,过了三次草地。那时母亲既当卫生员,也当炊事员。个子不高的母亲,行军时身后背着一口几乎能遮住她全身的大锅。在一次战斗中,那口大锅竟然为她挡住了一颗子弹。然而,她的战友们就没有她那么幸运了。她的教导员为了掩护伤员,胸部被子弹打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当场牺牲了。与母亲在看护班里的一个叫刘香的四川籍女战士在过草地时,遇上河水上涨,她被陷入了沼泽地,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向战友们告别:不要管我,快走!你们一定要走出草地,革命一定会成功!母亲晚年时每当提及这位比她大两岁的红军姐姐,便会潸然泪下。
捐赠给中国革命博物馆的证书
母亲曾经有过一把德国造的勃郎宁手枪,她告诉我们,那是一位在过草地时因负重伤而牺牲的团长送给她的,让她带着这把枪走出草地。母亲后来带着这把枪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直到全国解放。1978年6月,母亲将这把珍藏了40多年的烈士遗物捐赠给了中国革命博物馆,为的是让后人永远铭记先烈,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母亲心中永远的痛
1936年10月,红军三大主力在甘肃会宁会师,长征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而宣告结束!按总部预定的作战计划,红四方面军一部先行西渡黄河,配合红一方面军进行宁夏战役。但因河东敌情发生变化,计划终止了。然而先行渡过黄河的西路军多是步兵,且两过雪山、三过草地,连续征战了19个月。加之没有后勤保障和群众基础,没有人员和弹药的补充,在零下30度的极寒天气里,他们还穿着单衣、单裤。要去与以骑兵为主的18万马家军作战,其劣势是不言而喻的。
当年,有关西路军2万兵马孤军奋战4个多月,几乎全军覆灭河西的悲壮故事,我的母亲很少谈起,这是她心中难以忘却的痛!那时,红军妇女独立团的战士们在西路军失败后,或牺牲、或被俘、或散落民间,能回到延安的只是极少数,她们用生命谱写出了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历史篇章。
母亲当时是医院的卫生员,在一次撤退途中,她们遭遇马家军的包围。妇女独立团二连连长赵兰带领一个排断后,负责掩护伤员和医护人员转移。她们与人高体壮的马匪军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子弹打光了拼大刀,大刀拼得卷刃了就拉响身上的手榴弹。
当时,有个年仅16岁的女战士用大刀连砍了6个敌人,最后倒在了血泊里……她们的鲜血染红了祁连山上的冰雪。当掩护任务完成后,连长赵兰带着仅存的两个女兵突围冲了出去。这让马家军不得不惊叹道:南蛮子厉害!红军厉害呀!
新中国成立后,母亲的战友赵兰妈妈到我家见到母亲时,一谈到那次在战斗中牺牲的姐妹们就会止不住泪水地叹道:真是太惨烈啦!
红军哥哥和妹妹抗战烽火中结良缘
1937年春,母亲和西路军幸存下来的姐妹历经坎坷回到了延安。按当时的规定,一年归来收留,两年归来审查,三年归来不留的政策,母亲幸运地经过了审查,被分到了军委洗衣班,负责为中央首长洗衣服。那时,同是长征过来的父亲赵明才是毛主席的贴身警卫员,他经常拿着主席的衣服去洗衣班,或许是偷懒,或许是找个由头与这些女兵们说说话,他把自己的脏衣服也一起拿去让母亲她们洗。母亲对他这个四川老乡毫不留情面,对父亲说,你拿肥皂来我就帮你洗!当时,根据地的物资非常匮乏,一个当警卫员的上哪里给母亲找肥皂呀!母亲说归说,但还是帮父亲把脏衣服给洗干净了。这个火辣的川妹子引起了父亲的好感,而帅气的父亲也让母亲心仪。延河边上的这对红军哥哥和妹妹一来二去,就这么相识和相爱了。
七七事变后,抗战全面爆发,我军指挥员们纷纷带领部队奔赴前线,他们将自己的孩子留在了根据地。军委为了解决这些父母的后顾之忧,决定成立延安保育院。经过严格的挑选,我的母亲被选调到延安保育院工作。她与其他工作人员发誓要严格保守每一个孩子身份的秘密,用生命来保护首长和烈士们的后代。
这一年的年底,新四军在汉口宣布成立,母亲调到新四军四师任民运干事,在苏北盐城与先她调入新四军的父亲重逢了。不久,他们向组织递交了结婚报告。由于两人的资历不够结婚的条件,组织上考虑到他们都是参加过长征的红军干部,最后,是刘少奇亲笔签字批准他们结婚的。
1942年,父亲负重伤转业到根据地的一个油坊任经理,母亲因长期处在恶劣环境中,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肺病,久治不愈。几年后,还是国际友人马海德医生给母亲治愈的。那时,母亲和父亲在一起疗伤,顺便为部队种菜养鸡。不久,新四军张云逸副军长路过油坊时看见了他们,二话不说,连人带鸡把父亲带回了军部,父亲又穿上了军装,任军部警卫连长、保卫副官,直到抗战胜利。母亲也回到了她的部队新四军四师。
母亲在渡江战役中的传奇
1949年4月20日晚11时,渡江战役打响了!转瞬之间,上千只木船直冲江对岸。此时,上级领导交给了母亲一项艰巨的任务,必须由她独自一人来完成。母亲装扮成了一个村姑,一身花棉袄,裤腰上别着红军团长牺牲前留给她的一把小手枪。她沉稳地坐在一条小帆船上,除了艄公,船上摆放着几口大箱子,里面装的是党的绝密文件和财产,这都是要她用生命来保护的。她毫不畏惧,因为在她四周的船上,立满了过江部队的战士们。
母亲注视着前方,她催促着艄公要快!终于,小船在枪林弹雨中到达了江对岸,有一个连全副武装的战士正在那里等着接应,一旦发现敌情,他们会随时准备战斗!母亲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在解放战争中,母亲身为第三野战军司令部管理处的管理员,因工作出色,于1947年荣立三等功一次。
小时候,每当母亲自豪地提及这个往事时我就想,母亲一个不到1.6米的小个子,看上去是那么的瘦弱,党组织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来完成呢?长大后,当我也成为一名军人和共产党员时,我懂了,这是党组织对母亲这位从长征路上走过来的红军女战士的无比信任!
永葆红军本色
1955年,为建设一个现代化和正规化的军队,要求大部分女军人转业到地方工作。母亲依依不舍地脱下了军装,直到20世纪70年代毛主席下了指示,要把女红军全部收回部队,母亲以正师职的待遇,又穿上了军装。
父母孕育了我们5个子女,我们从小是听着父母的战斗故事长大。后来,我们先后都穿上了军装,要追随父母的从军路一直走下去。我和小妹晓红是部队的文艺兵;大妹金云是军医;大弟金光是国防科技战线的一名科技人员,曾几次参加核试验爆炸的现场工作;小弟金东,参军后经历了国防施工、军农生产、战备全训和警备执勤,唯一的遗憾就是早退伍了3年,没有赶上那场边境自卫反击战。
母亲一辈子保持了红军艰苦朴素的本色,粗茶淡饭,总是一身旧军装。然而,在唐山大地震和汶川大地震时,她却慷慨解囊,为希望工程和失学儿童的捐款也从不落下。
在母亲去世前几年的一天,她出门买菜时被一辆汽车碰倒。围观的群众抓住车主不放,还叫来了救护车和干休所的领导。谁知这时母亲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说:“是我自己没站稳,人家开车挣点钱不容易,大家不要为难他了。”此后,邻居们对她的称呼从“快100岁的老红军”改成了“被车撞到后自己站起来的老太太”。
在纪念长征70周年之际,我的母亲被列入《长征女红军巾帼英雄纪念邮票》80人中,在建军80周年时,母亲的业绩被收入《开国将士风云录》(第3卷)。在《中共党史人物传》中,编委会这样评价母亲:“战争年代,您是出生入死在炮火中救护伤员的白衣天使,也是电影《啊,摇篮》中所描述的对烈士子弟亲如骨肉,抚育他们成长的保育员,更是发动群众、宣传群众、组织群众的优秀民运干事……女红军战士贾克林,不愧是开国将士、女中豪杰!不愧是巾帼英雄,党的好儿女”。历史将永远铭记:在红军的队伍中,有许许多多像母亲那样为革命作出贡献的女红军们!
金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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