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师分会新四军老战士唐士鸿今年96岁了。北京初春的一天,他在干休所一位青年干部和小保姆的陪同下,提着一袋他亲手摘下的苹果,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家门。他有点忐忑,又有些激动。门开了,一位老者已经站在屋里等着。虽然已经不再是年轻时的英姿,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位老者就是分别了74年的老战友,今年已经99岁的姚夫。他们相识于抗美援朝战场,又从战场上分别。这两位曾经出生入死的战友紧握双手,百感交集,场面动人,令人唏嘘。
唐士鸿叔叔给我们讲述了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
2024年10月11日,北京卫戍区老干局召开了长寿之星、健康之星的表彰大会,公布入选“二星”名单。我居住在北京北极寺干休所,被评选为“健康之星”,受到所领导的邀请,去参加视频会议。根据会议议程,首先公布“长寿之星”名单,第一名就是99岁的姚夫。
“是我在抗美援朝期间共同战斗过的老战友姚夫吗?”
1950年,我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没有几天,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就打响了。联合国军队全部美式装备,武器和物资比我们优越多了,但是几天打下来,志愿军还是把敌人打败了。敌人溃逃时经过一座“水门桥”,我们炸掉,敌人就修起来,又炸、又修,战斗十分激烈、残酷。
战役结束后,部队开始了短暂的休整。敌人溃逃后留下很多物资,记得有一袋袋7斤装的奶粉,还有水果罐头、肉罐头,我们每人分了一份。朝鲜的苹果也下来了,又香又甜。我们就在敌人的仓库里又唱又跳,又吃又喝。
此时我任第二十军政治部直工部的宣传科干事,副科长就是姚夫。我们住在一间用木头搭建的房子里,勉强可以遮风避雨。姚副科长年长我三岁,1937年就参加了革命,比我资历老,我很尊重他。但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多才多艺。
记得当时郭兰英唱过一首《妇女自由歌》,姚夫就躺在床上唱这首歌,歌曲好听,姚夫唱得也好听。我就跟着学,不知不觉就会唱了。在烽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他是那样的镇静、乐观,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后回国工作直到离休,只要提起抗美援朝,我就想起这首歌,就记起唱歌的人姚夫。
不久,领导交给我和姚夫一项特殊任务。第二十军有一个侦察营,在敌人后方侦查,但是与军部失去了联系。后来才知道,他们在一条山沟里突然迎面遭遇敌人,已经无路可退,敌人开始炮击,牺牲了很多人,营干部也都牺牲了。幸存下来的战士往山上爬突围,爬到山顶后,天已经快亮了。他们发现另一侧山下道路上有很多人在行军,开始搞不清楚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后来才知道是另一支志愿军部队正在往南运动。这些战士下山后本想跟随这支部队行动。部队领导建议说:你们是二十军的,还是归队吧。
我和姚夫的任务就是把侦察营找到,带回军部。但是侦察营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我和姚夫带了轻武器和一些干粮,就出发了。一路上遇到很多次敌情,飞机数次在我们头顶上掠过,也遇到敌机轰炸。经历千辛万苦,我们终于在那条山沟找到了侦察营幸存的战士们,并且带着他们归队了。
有一天晚上,第二十军召开政治工作会议,下属几个单位的政工干部也来参加会议了,地点就在我们住的房子几米远的另外几栋木屋里。晚上我们不能让油灯泻出一点光亮,怕被敌机发现。有位开会的同志可能是去厕所,把门帘子掀了一下,敌机就发现了这一点点亮,冲着那栋房子就扔炸弹,当时就炸死了屋里的几位同志。弹片从我们住的房屋墙壁穿透,所幸没有打中我们。
抗美援朝期间有很多事情我印象深刻。我们在机关工作,虽然说是后方,不在前线,但是经历都差不多。朝鲜冬天很冷,队伍里很多人没有棉衣。团以上干部发一个毛大衣,营以下干部就发一个薄棉衣,我也是一个薄棉衣,鞋是解放鞋,帽子是大盖帽。我们与前线战士的区别就是打仗时他们是趴在雪地上,我们行军休息时是坐在雪地里。我的耳朵冻得肿大,自己还不知道,队伍后面的同志告诉我,我一抓就把耳朵抓破了。有时我们住在村庄里,能发现几个土窖里有几个土豆,我们就用破瓦罐煮来吃,一天吃一到两颗。我们的干粮就是炒黄豆,每人背一袋子,没有水喝,就从马路边上的渠沟里舀水喝,结果就是肚子膨胀的无法走路。
机关一般驻扎在战场后方,有一次我们住在一个山沟里,有三栋房子,后面就是山。老乡有一头牛,敌机把牛绳子炸断了,牛围着这几栋房子转着跑。敌人扔炸弹,把我们后面的一栋房子炸了,牺牲了一位同志。敌机一飞走,我们才赶紧跑到山上,隐蔽起来。
我在朝鲜待了不到一年,因为第二十军一个炮兵团经过第一次战役后,设备都被打坏了,上级领导决定让他们整建制回国。团里需要干部带队,就把我也调回国了。回国后,我在无锡、常州一带工作,从此就和姚夫分开了。那个年代,没有什么通讯条件,大家又都忙得黑白不分,就和姚夫断了联系。
70多年过去了,我回国时他还在战火中,我们又都慢慢走到鲐背之年,此姚夫是彼姚夫吗?
我请干休所的领导帮助打听“长寿之星”姚夫的情况,听说他入朝时就是在第二十军政治部工作,这证实了他就是我分别了74年的老战友。我高兴万分、激动万分,赶紧就拨通了“那个”电话,赶忙去看他。原来,姚夫回国后在解放军政治学院学习,毕业后分配到总政治部,给肖华同志当过秘书,后又到群工部工作,现在住在北京干休所一所。他精神很好,但是有些事情已经记不得了。我跟他聊起往事,他回忆起二十军直工部部长的名字是“林革”;我还唱起了从他那里学来的《妇女自由歌》:“旧社会好比是黑格洞洞的苦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看不见那太阳看不见天,数不清的日月数不尽的年,做不完的牛马受不尽的苦,谁来搭救咱……”姚夫激动地给我拍起了巴掌。我们一同回忆起牺牲了的战友,寻找侦察营,爬冰卧雪等等出生入死的往事,一同感慨今天我们还能见面的幸运。
唐士鸿叔叔特意向姚夫叔叔展示他摘的苹果,想起昔日入朝相识时品尝朝鲜苹果,如今可以吃到自己摘的苹果,真是巧合啊!
唐士鸿叔叔感慨地说,能在枪林弹雨的朝鲜战场上活下来,已经是幸运的了;我们又都活过了90岁,更是幸运的了;74年生死两茫茫,居然不期而遇了,真是最最幸运的了!
一颗长寿之星,一颗健康之星,两星相遇,星光灿烂。
祝福两位老战士,健康快乐!
一师分会 温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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