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杭老,是档案帮的忙。我参与编辑《白下人物》一书时,为撰写曾在白下区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分会副主任的曾海涛的简历,到档案馆查阅相关资料,得知曾海涛的妻子——杭文仍健在。为了写好人物,真实反映历史,我到桃源新村4号的一幢小楼里拜访杭文。年近八旬的杭老十分健谈,谈完自己的丈夫,又谈自己。这样,经档案工作牵线,我结识了杭文。
走上革命道路
杭文同志
瞧,相片上这位女性,身穿一套整齐的军装,头戴军帽,黑眉大眼炯炯有神,宽大的脸庞,饱满的额头,梳着齐耳短发,胸前配戴着3枚奖章,充满着青春的活力。这就是20多岁时
的杭文。
杭文,1926年10月29日出生于江苏盐城秦南镇上的一个小工商业者家庭。父亲杭跃天与曾被陈毅称为苏北鲁迅的宋泽夫为挚友,是一位爱国抗日的民主人士。1940年底,新四军进入盐阜地区后,杭跃天开设在秦南镇上的蛋行就成为新四军的地下联络站。杭跃天人缘好,生意自然兴旺,引起了敌伪注意。有一次,驻扎在盐城西南的伪军以杭跃天通“匪”为名,把他抓了起来,严刑拷打,软硬兼施,以图诱出杭跃天的地下活动情况。可杭跃天不屈不挠,不卑不亢,始终没有说出一星半点他暗中帮助新四军抗日的事。伪军没有办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放了杭跃天。
1943年,盐城是新四军军部所在地、华中敌后抗日的指挥中心,名扬大江南北。杭文与姐姐杭珶(现名成华)、弟弟杭玉在盐城的时扬、亭湖和泽夫等学校学习,先后中学毕业。杭文留在时扬完小任教。姐弟3人那时年龄不大,都在十七八岁,都懂得一个道理:保家就得卫国,就得抵御外侮,要像自己的父辈一样积极抗日。当时苏北流传着一首歌谣: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
17岁的杭文,人长得漂亮,秧歌扭得好,乌克兰舞也跳得棒,所以常常随新四军和当地的抗日宣传队到盐城周围的乡村,进行抗日宣传演出。中共时扬区委书记彭鹏见她思想进步,积极从事抗日活动,是一位积极分子,便有意识地引导她。在一次会上,彭鹏写了一张字条递给她。杭文打开字条一看,便笑了,上面写着:“你还停留在120斤的大米上吗?”杭文当时在时扬完小任教,每月的工资是120斤大米。杭文知道,彭书记在鼓励她走出秦南,走出盐城,去干一番抗日的大事业。
1943年初,杭珶首先参军,进入新四军华中建设大学,成为第一期民运系的学员。弟弟杭玉受其影响,第二个参军。他进新四军的苏北公学,后编入新四军九纵队。杭文入伍时,父亲撑着一条小船,将她从盐城送到淮阴,让她成为华中建大二期三队的学员,从此走上革命道路。1944年,杭文与杭珶说服父亲,将家中70亩良田全部献给了抗日民主政府,自己家另外开垦荒地,利用废沟河沿,种植一些农作物。
战争年代趣事
杭文谈到战争年代往事,两眼放光,精神百倍,娓娓道来,感情的潮水奔腾不息,更使我肃然起敬。到部队后,杭文担任过文化教员、正副指导员和营党委委员。1946年随军北上山东,参加了潍坊、莱芜、孟良崮、淮海、渡江和京沪杭等战役。那时条件很艰苦,吃、住、行都没有常规。姐弟3人都在新四军,要见上一面却相当困难。虽有电话、电报,但个人一律不准使用,这是部队保密、军事作战需要所规定的。大家天各一方,彼此间音信杳无。1946年,杭文到了山东,心中十分惦记姐弟,但又不知他们在何方,思亲之情煎熬着她。战友为逗她开心,随口说了句:“来个寻人启事不就完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于是杭文在山东的报纸上刊登了一条寻人启事。果然,华东野战军的楼岱同志不经意看到报纸上的启事,转告了杭珶。不久,杭玉也知道了。杭文姐弟3人终于联络上了,知道了各自的部队番号,但依然不能见面,不能通电话,只有书信传情。说到这件趣事,杭文深有感触地说:那时要是能见上一面,或者通个电话,听到声音,那是多么幸福的事啊,真叫人高兴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啊。直到1949年南京解放时,杭文姐弟3人才会合见面,留下珍贵的合影。谈到部队的宿营,杭文笑了起来。她说,部队行军打仗,非常紧张,根本没有条件提住宿的要求,那时能睡上好觉就是美事了。记得一次大部队转战,在火车上男女同志都挤在一个车厢内,席地而卧,你靠着我,我挨着你,头碰脚,脚碰头。人多,顾不了那些,当时人的思想也单纯,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为了保持精力,男男女女倒头便睡,火车到站,各部队集合,又各奔东西,连睡在自己左右的同志叫什么都不知道。孟良崮战役时,我军为了拖住敌人的主力,跟敌军开展了疲劳战。部队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尽在山中转。敌军企图跟我军正面交锋,以优良的美式装备精锐部队一举摧垮我军,突破我军的包围。为了避开敌人的锋芒,有效地牵制住敌军,我军有意识地暴露行军路线,让敌军跟在后面。时间决定战争的胜负,我军发扬了连续作战、不怕苦和累的英勇顽强精神,拖着敌人在孟良崮周围转,消耗敌人的体力精力,挫败敌人的嚣张气焰。行军一天下来,翻山越岭,过沟跨渠,风餐露宿,人极度疲乏。为了保证第二天的行军,战士们吃过饭便用热水泡脚,以消除疲劳。山东地区缺水,不可能1人1盆热水泡脚,1盆热水经常是你泡一下,我泡一下,一个接一个,直到泡脚水冷为止,哪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一天行军,一直走了大半夜,刚到一个小村子,部队就安排休息。杭文等几个女同志被带到一户老乡家,就在老乡的床下边,铺点草,倒头便睡。天刚麻麻亮时,杭文迷迷糊糊中被“哼叽、哼叽”的声音弄醒,还以为来了什么野兽。眼开眼睛一瞧,原来是老乡家的猪就在身边。再揉揉眼,仔细一看,她们就睡在猪圈旁,与猪为伴。大家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猪吵醒了她们,好笑的是她们太累了,竟不择而卧。唯有一次条件好,杭文等行军来到一个庄子,正好赶上一户人家娶媳妇,她陪着新娘、新郎过了一夜,做了一回伴娘。那时山东人睡的是炕,一家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一个炕上。那夜她正好睡在新娘旁边,左边是新郎和新娘,右边是新郎的父亲和一溜排的男同志,她美滋滋地安心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同志们都笑咪咪地看着她,戏谑地说:“当伴娘美不美啊!”
救死扶伤勇往直前
淮海战役打响时,杭文随部队来到徐州附近萧县前沿。那时杭文虽身板单薄,一样带着担架队往前冲。她说:战斗一打响,大家都奋不顾身,战士负伤了,我们就赶紧将伤员抬上担架。子弹就在耳边嗖嗖地飞过,那时也顾不上怕了,只有一个念头:多抢救一个伤员,就多争取一条生命,就为革命多留下一份本钱。记得一个战士头部中弹,我把他背到安全地放下后,扶着伤员的脑袋,只见那伤员头部的血就顺着我的手腕汩汩直流,人的脑浆随着血液淌下来。再摸摸鼻息,连一口气也没有了,当时我的眼泪立马流了下来。直到今天,一想起这件事,就伤心不已。随着战斗的深入,伤员多了起来。那时的担架队,全是民工组成的,没有护理伤员的经验。由于战斗紧张,民工见到伤员后,将担架一放,一个抬腿,一个抬头,把伤员抬起后很麻利地放在担架上,抬了就跑。伤重昏迷的,这样抬没有多少感觉,而对那些断腿缺胳膊的、腰部负伤的伤员来说,就是一种考验。杭文对伤员倾注了爱,总是轻手轻脚,麻利地处理伤口,将伤员轻抬轻放,并不时地提醒民工手脚要轻,尽量减轻伤员的疼痛。这在当时部队里人人皆知。杭文瘦弱的身体渐渐不支,可是为了减轻伤员的痛苦,她硬是撑着,不顾头上汗水淋淋,一边抬着担架,一边安慰着战士。杭文难过地说,为了新中国有很多战士献出了他们的生命,想到他们,我们就更应该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没有他们流血奋战,就没有新中国的诞生,就没有今日的中国。
雨夜急行军
1949年4月南京解放,三姐弟相聚左起:姐姐杭珶,弟弟杭玉,杭文
谈到部队的行,杭文深有感慨地向我讲述一段经历。1949年5月,杭文随军南下,渡过长江。不久,部队接到命令,向上海挺进。从南京到上海一条大路,路况虽不如现在的好,但毕竟是条能开车子的路,比较平坦。这一路行军打仗,如履平川,比较轻松自如。上海解放后,部队仅仅稍作休息,便向嘉兴进发。江南当时已相当暖和,随着行军速度的加快,人们额头上渐渐地沁出了汗珠,接着内衣渐渐潮湿。男同志开始解开扣子敞开怀,舒坦舒坦。女同志则拘束而不便,气喘吁吁地跟着大部队前行,好在背包、行李不多。部队过了松江,传来命令,要连夜赶到嘉兴。于是稍微休息了一下,部队又出发了,速度也快起来了。这一路不是在走,而是小跑着,撵着前进。天公不作美,天刚晚,便飘起了雨,渐渐由小到大,哗哗地下个不停。不一刻,雨水、汗水一个劲地从头上往下淌,他们已全身淋湿。更糟糕的是部队为了抄近路,走小道进入山区竹林。不一会,战士们的脚就被泥泞包围了。黄泥沾水上滑下硬,一步一滑,稍不留神“哧啦”一跤,就像小孩子坐滑梯一样,屁股重重地坐在泥地里。我们用手往地面一撑,站起来接着再走。有的刚站起来,还没站稳,一抬腿又“哧啦”坐下去。部队行进的速度慢下来了,大家你扶着我,我拉着你,一个牵着一个,摸黑前行。这时有人提议,砍点竹子当拐杖,既可探路,又可防滑,同时还可互相拉扯着。主意是好的,但没有一个人擅自砍竹,因为部队有纪律。大家只能一步一滑的,继续在竹林小道上行进。不知过了多久,来到一个小村庄。村民敞开屋门,迎着战士们,争着拉他们进屋休息,可是军令如山倒,刻不容缓。老乡们看着他们浑身泥水,主动将家中草绳、布带子拿给战士,让绑在鞋子上防滑;有的将房前屋后的竹子、小树砍下,给他们当拐杖用。
战士们非常感动,接受了乡亲们的帮助,继续行军。队伍里响起了进行曲:“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
太阳,……”歌声在空中飘荡,鼓起了斗志,驱散了寒冷,战胜了饥饿,部队继续向嘉兴方向挺进。
天亮后,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成花旦,身上成泥猴,都哈哈笑了起来。事后,部队开总结庆功会。会上,首长总结到雨夜急行军时说,我们的战士以苦为乐,那一夜最多的摔了180跤。如果没有顽强的意志,没有不怕苦累、不怕摔打的精神,夺取不了战斗的胜利。
死里逃生
我问杭老,战争年代随时随地都可能有生死考验,你经历过吗?她风趣地说:我命大,马克思不要我。说到死里逃生,可以说是经历了一次死亡的考验。那是从嘉兴回南京的事。那时杭文已经是第三野战军第八兵团后勤部卫生部十五院院部支部副书记,带着几十个人乘坐几条木船,从水路回南京。她和20多个单身男女被安排住在底层舱,有司号员、文书、通讯员、公务员等。成家的同志和家属被安排在另外一个船舱里住,这样起居方便一些。安顿好后就启锚出发了。船沿着京杭运河而上,经过无锡、武进、丹徒,入长江。木船在运河中行驶平安无事,谁知一进入长江,就显得力不从心,不慎触在礁石上,底舱出现了渗水。大家以为几个小时后便可到南京,哪知事与愿违,在湍急江水的作用下,渗水的速度变快了,漫过脚踝处的水,很快就淹到颈脖子。同志们赶紧离船。杭文把文件包扣紧,把背包背起来,又拿起管理员安仰云的背包一块背在身上(安仰云安排粮草先行了,把背包交给她保管)。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即使自己牺牲了,也要保管好战友的东西,决不能丢掉。杭文和一个叫王亚伦的干部首先跳入江中。她一下子就沉到水里,脑袋嗡地一声,心想完了。江水冰冷刺激,反而使她清醒了,只见自己自然地被托出了江面。她大口喘着粗气,紧紧抓住背包和文件包,随着波浪或浮或沉。其它船上的战友见他们落水,赶紧救人。会水的下水救,不会水的抛救生圈或伸出竹杆拉。不一会儿,一个个先后被救上了船。一数还少3个人,1男2女。杭文赶快吩咐再找找。于是大家又在江面上寻找,怎么找都不见,心想这3人怕是牺牲了。正在焦急万分时,几个会水的同志潜入水里,终于在船底找着了他们,赶快进行抢救。谢天谢地,总算都平安无事地活着。一场与死神的较量就这样擦肩而过,有惊无险,大家又继续赶路了。后来杭文明白,是背包救了她。两个背包俨然是两个救生圈,把她托出了水面。被子里的棉絮一时半刻进不了水,成了有空气的浮力被。这两个背包帮助杭文绝地逢生,大难不死。杭文的经历,于朴实无华中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革命前辈的浴血奋战,就没有今日之中国。我们要永远记住那些为中国革命出生入死、默默无闻的平凡而伟大的战士,沿着党所指引的方向前进。
二师分会 李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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