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中国,穷人家女儿终其一生,命如草芥。有这样一个女孩,从乱世的石头底下挣扎而出。
她叫施奇,女,1922年出生在浙江平湖一个贫苦的糖坊工人家庭,幼年就成童养媳,14岁时逃到上海,在纱厂做童工,像奴隶般的劳动。厂里的中共地下党组织把她吸收到工人夜校读书学文化,施奇觉醒了。
在宁波翰香小学校园,右一为施奇。
1938年3月,摄于宁波。
1938年5月5日,摄于上海十九医院。
1937年抗战爆发,15岁的施奇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中国红十字会上海煤业救护队,在淞沪战役的火线上勇敢地救护伤兵。
1938年3月4日,在宁波龙华寺交通股运输站。前排左二为施奇。
煤救队工作人员在宁波龙华寺。前排左一为施奇。
上海煤业救护队的队员正在操练。右列第五人为施奇。
在宁波龙华寺大门,煤救队工作人员正在搬场。前面第四人为施奇。
1938年秋天,她随救护队辗转到达皖南参加了新四军。最初她在军部教导队学习,很快,她就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还被大家称为“好班长”。
女生八队在“震老官”驻地操场集会,施奇在队列中。
1939年冬,“叶挺桥”上留影。右三为施奇。
16岁的施奇。圆脸大眼睛,像一个无锡泥塑娃娃,同志们送她一个昵称“阿福”。这个健壮而漂亮的江南姑娘,活跃在军部,引人注目。教导队毕业后,施奇先在军部速记班,半年后,又被调去军部机要科。
1940年秋,国民党反动派围攻新四军的企图越来越明显,山雨欲来风满楼。组织上决定女同志提前离开皖南,化装往上海转去苏北根据地。历来无条件服从组织决定的施奇,很犹豫。一场恶战不可避免,机要科人手并不多,而电台是军部与延安党中央保持联系的要害部门,译电工作并不是谁都能干的。她与机要科的好姐妹毛维青商量,她俩坚决要求留下来与部队一起走。因为态度坚决,理由充分,领导最后同意了她们的请求。
施奇手迹
1941年1月5日,皖南事变的枪声响起,国民党顽军七个师八万兵力占领了新四军北撤沿途所有的山头和渡口。这突然袭击,使得九千名新四军子弟兵陷入重围。
天色阴暗,冷雨凄凄,在泾县大山里行军转移途中,战友们偶尔遇见施奇和机要科的同志,因情况紧急来不及说话,只互相望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那次相遇竟成永别。
战斗开始时,机要员都紧跟在军首长身边。党中央着急,一份份急电从延安发来,叶、项首长又不断向延安报告战况,这一切都得从施奇手中经过。在包围圈里的人们几天几夜吃不上,喝不上,人人疲困到极点。施奇或许比谁都累,但她一刻也不能放下电台耳机,她明白,自己的工作事关整个部队的命运。
包围圈越缩越小,苦战了七八天,新四军弹尽粮绝。危急时刻,叶挺军长指示机要科向党中央发了最后一份电报:“部队将战斗到最后一颗子弹,流尽最后一滴血……”施奇们含着泪砸烂电台,把背在小皮包内日夜不离身的密码本,一页一页地用火烧了。从此,他们和党中央也就失去了联系。
叶挺军长下山谈判被国民党扣留。此时,大部队突围已不可能,组织上决定分散突围。
施奇走散了,在茂林附近一个山洞里躲了几天。山上的枪声由稀落而停息,饿得头昏眼花的施奇在黑夜里敲开了一家贫苦的农户门,隐藏下来。谁料,国民党52师的搜索部队突然进村,闯进农家,老大娘拦着这帮兵痞,说躺在内室床上的施奇是自家儿媳妇,正在生病,不要惊吓她。兵痞们硬闯进去。施奇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破军装暴露了身份。遂遭轮番摧残。
两三个月以后,上饶集中营医务室里抬来一个骷髅般的患“梅毒”的女俘,叫“周琳”。被俘的战友们根本不相信新四军的女同志有这种病。
幽暗的单独囚室,仅从那很小的天窗射进了一丝丝阳光。房子里面四壁萧条,一张七歪八倒的铺着薄薄稻草的木床上躺着一个女俘,盖着一床污秽不堪的破棉被,棉絮结成团,破衣衫上爬满了虱子。
床底下放着一个没有盖的便桶,床板间留个洞,因为她的下体溃烂,小便是浑浊的脓血,大小便有的淌到便桶里,有的就顺木板流开来,连棉被也给沤硬了,室内空气万分混浊,污腥的臭气使人作呕。她的头发犹如深秋的枯草,一双半睁半闭的眼睛凹了进去,黯淡无光。脸颊瘪了,显得两颧更加高耸,脸如黄纸,眉头紧蹙,剧痛一阵阵袭来,这简直是一层皮盖着一堆枯骨。
施奇被押到上饶集中营以后一直不愿意说她被俘的经过,后来才对好姐妹阿薇透露了遭到一帮国民党兵痞轮奸,使她染上恶病致残的真相。
那个在皖南军部身着灰军服,腰束黄皮带,动作敏捷的施奇,曾经飒爽英姿,活泼伶俐的施奇,不到半年竟然被折磨成一个枯萎的躯壳。对着眼前这一个垂死的人,狱友们怎么也不能和以前那个壮健美丽的“阿福”联系起来、
敌人不放过奄奄一息的病人,不给施奇任何治疗,而是用尽一切手段,三天两头威胁利诱,妄想从病人求生的欲望中打开缺口。
国民党三战区的特务头子张超以投降自首作为对她治疗的条件,一手拿着盘尼西林针药一手拿着自首表格做交换。最后以解决眼前问题为引诱威胁她,假如她在“自新”的条子上签名,生命便可以得到解救,从而身子亦可得到自由。施奇断然反问特务:“我抗日有什么罪?你们消灭抗日部队,把我们坚决抗日的人当成罪人,倒行逆施,你们才是真正的中华民族的罪人,要自首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施奇情愿熬着这难以想象的肉体苦痛,也不愿违背自己的意志,不愿意在敌人面前低首屈服,宁可自己被疾病拖死而不愿苟延残喘。她绝不丧失一个共产党员的气节。
也因此,施奇那惨重的创痛一直被耽搁着未经治疗,一直煎熬在这人间地狱中。
被关押的同志们想尽一切办法来帮助照顾施奇。那间单独囚室,逐渐为狱友们互通消息,而施奇成了“枢纽”。环境恶劣,狱友们不便用文字通信,只有通过她口口相传,让大家交流斗争经验,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保护自己的同志。每次传达情况,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好像忘记了自己的病痛,忘记了在狱中。同志劝她休息一下,她说:“革命的胜利不是等待来的,我只要有口气就要和敌人斗争下去……”
得知同志们准备越狱,她沉思着说:“你们快走,找到组织以后,告诉首长和同志们,我要活下去,我是多么想看到革命的胜利啊,你们出去以后,要把我的遭遇告诉大家,要替我和千千万万的烈士报仇……”
战友陈茂松劝慰施奇:“你的斗争比我们更艰苦,敌人对你什么手段都采用过,但是他们都失败了。当前你的首要任务是战胜疾病!”
施奇说:“你们千万别为我冒险,同志们的生命比我更要紧,逃出去一个就增加一股革命的力量;像我现在短时间内不可能自由行动,不要为我一个人妨碍大家的计划。只要你们胜利,只要党胜利,我就是牺牲了也是值得的。有多少同志为革命流了血,我为什么就不能呢?万一到了那个时候,请你告诉党,虽然我的力量无法抗拒强暴,但是我的心至死也未屈服。”
毛维青在越狱前悄悄溜到施奇那里。这一别,难以再相见,生离死别,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1942年5月,日军向上饶逼近,蒋介石部队仓皇溃逃,集中营被迫向福建转移之前,敌人把施奇秘密抬到茅家岭的一个小山脚下,假说送她去福建。施奇看穿了谎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爬起来。
据解放后抓获的一个参与这次屠杀的特务分子供认:
敌人不敢相信这个垂死的病人会像巨人一样挺立。施奇凛然指着特务痛骂:“你们这班强盗卑鄙,无耻!”
特务把她推下一个事先挖好的土坑里,当泥土埋到她半腰,还在逼问她“投降不投降,投降就把你生挖出来。”坑里微弱的声音:“不投降!”特务继续掩埋。盖完土,这个特务发现土堆还在微微掀动,又浇了一桶水,将土打紧,然后竟站在土堆上,死劲乱蹬一阵,直到土坑里再也没有动静。施奇竟这样被敌人活埋了。
新四军军部的四个女机要员,没有失去共产党员的忠贞,没有违背机要工作铁的纪律。活着的,历尽坎坷,在曲折的革命道路上奋斗终生;牺牲的,被后人永远、永远怀念。
今天,在上饶集中营烈士陵园,唯一的汉白玉塑像是中共中央办公厅机要局所立“机要工作者的楷模——施奇烈士”。塑像基座上镌刻着曾在集中营被关押过的新四军文化战士赖少其的手书“施奇同志浩气长存”。
2007年10月12日,10月12日,新四军平湖籍烈士施奇的铜像在平湖市东湖湖畔落成,图为铜像揭幕
位于平湖市东湖景区的施奇烈士铜像
《来时路》故事组根据施奇生前十位战友(毛维青、叶钦和、陈茂辉、李一氓、杨刚、沈爱平、邓毅生、楚青、丁公量、苏酝)的回忆录整理。
2020年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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