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我正在给新四军第三师特务团卫生队休养所的伤病员发药,远处传来一片嘈杂声,声音越来越大。忽然,有人跑到院子里大喊大叫,“日本鬼子投降了!”刹时间整个休养所,整片村庄人群沸腾。没有鼓,就敲木桶,没有锣,就打洗脸盆,拍手的敲牙缸的,又蹦又跳的,到处都是欢呼声,我们这些女兵激动地满脸是泪。但是,盘踞在淮阴、淮安的日伪军拒不投降。9 月,新四军第三师发起两淮战役,一举歼灭盘踞在淮阴的敌伪师长潘干臣所部一个师,及淮安守敌伪旅长吴漱泉所部一个旅,共1.3万人,扩大了苏北解放区,使苏北、苏中、淮南、淮北解放区连成一片。
两淮战役刚刚结束,黄克诚师长便接到党中央、毛主席的命令,新四军第三师主力开赴东北。9月28日,新四军第三师主力部队下辖四个旅、三个特务团共3.5万余人,开始从淮阴出发北上,告别了并肩战斗五年的苏北人民,告别了烈士鲜血染红了的根据地,告别了家乡的兄弟姐妹和父老乡亲,踏上了东北解放战争的征途。
当时,部队的基层干部战士并不知道情况。部队一出发,有的猜要打徐州,有的说是打济南,还有的说,那算啥,我们要打到南京去!直至在山东临沂,陈毅军长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传达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才知道要挺进东北。为行军作战的需要,按上级指示,师直属队、各特务团的男医生、男卫生员编入一梯队,紧跟作战部队,实施战地救护,所属女兵则编入师卫生部二梯队。
我编入的那个女兵班,班长是一位年近30岁的苏北大姐,医务员是我和李义、敷料员耿岚、小王等8人,年纪最小的叫张英,才刚满12岁。现如今我已是90多岁的人了,回忆70多年前挺进东北的那些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
夜过陇海线
陇海线是东起江苏连云港西至甘肃兰州的铁路,是日伪军的一条封锁线,沿途有碉堡据点,还有火力极强的铁甲火车。新四军大多数干部战士都来自农村,都没见过什么铁路、火车。过陇海铁路时,先安排少数部队把敌人的据点围起来,掩护大部队夜间通过。敌人一出来就消灭他,吓的日伪军躲在炮楼里胡乱开枪。那天夜里, 特务团正在通过陇海铁路,眼看就到我们卫生队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火车声,车上耀眼的灯光刺破夜空。上级命令就地隐蔽,我就隐蔽在铁路基下的草丛里,看着亮着灯、架着炮、满身铁甲的火车,像一只武装到牙齿的怪兽轰隆轰隆驶来。开车的司机还伸出头来看,到我跟前,只听咔嚓一声响,铁甲火车晃晃荡荡加速开跑了,紧张的我出了一身冷汗。火车走后, 部队成散兵状迅速越过铁路,后集结前进。据有经验的老兵说,其实敌人也发现了我们,但看到新四军那么多部队,他们更害怕,赶紧加速逃跑啦!
路过根据地和敌占区
新四军第三师徒步行军,跨越江苏、山东、河北、热河、辽宁五省,行程3000余里,历时60来天。有的时候是白天行军,有时为躲避飞机侦察和轰炸,只能晚上行军。
路过根据地,地方党组织事先接到通知,组织好群众拥军,为部队提供一切方便。部队路过时夹道欢迎,还送茶倒水,看到女兵更是欢喜,大爷大娘把煮好的鸡蛋,还有红枣和花生硬往我们女兵口袋里塞。可是部队的纪律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们只好一边捂着口袋一边走,一边婉言谢绝。最高兴的是到了宿营地,老乡已经烧好了热水,我们吃饱饭,泡好脚,美美地睡上一觉,解除了一天长途行军的疲劳。
可路过敌占区就大不一样。在日伪的白色恐怖下,老百姓对新四军、八路军戒心很大,我们更是要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做好群众工作。在路过山东境内敌占区时,夜晚行军,白天宿营。一天下午三点多部队集合开拔,指导员带两个战士留在后面分别检查群众纪律,归队时清查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领导意识到有敌情,指导员立即带一个班的战士回头去查。天刚黑时,部队传下口令,“注意!不要掉队,有战士被暗杀了。”第二天出发前,指导员告诉我们,那个战士牺牲在村庄北面的一个水沟中,他被勒颈致死,棉衣的领子被敌特分子撕下邀功领赏去了。
指错的路标
记得在向河北河间方向行进时,夜里,我们二梯队走着走着停下来了,抬头一看,天哪,前面出现敌人的炮楼,好像走进了埋伏区。这时,敌人也发现了我们,只听炮楼里一声喊:“什么人?口令?”枪声像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子弹在我们身边、头顶飞过,打在土里的噗噗作响。部队立即组织回撤,后面的男战士马上让我们女兵先走,他们在后面掩护。
与此同时,前面的部队听到枪声,发现后面的部队没有跟上来,派出一个排沿路返回寻找,走到三岔路口,才发现被敌人破坏的路标。大部队夜行军,先头部队会在重要的路口设下明确的路标,指示前进的方向。敌特分子利用二线部队与大部队行军队伍中的空隙,破坏了前面部队留下的路标,将路标指向敌伪重兵把守的防区。来接应的部队在三岔路口留下两个班,重新设置路标,等待后面的部队,一个班从岔路寻找我们。为了追赶大部队在天亮之前走出敌占区,部队强行军,马不停蹄往前赶,到了早上三四点钟,又累又困,有的战士走着走着,靠着大树就睡着了,有的战士边走边睡,摇摇晃晃,摔倒沟里才醒来。为了不掉队,我们女兵一个拉着一个前面的背包带走,张英太小走不动,就由两个男战士架着她跑。这一夜我们一下子跑出了140多里,一天跑出了两天的行军路程。
行军路上生孩子
一天清晨,部队准备出发,忽然接到通知,抽调我们女兵班的耿岚,小王执行任务。后来得知,特务团郑贵卿团长的爱人陆亦萍大姐,出现生育的征兆。为了不耽误部队继续行军,师卫生部派出李医生、耿兰、小王跟随照顾,并请了当地几位老乡,用一副以木条为框架麻绳横向缠绕、军用被铺垫的简易担架,抬着孕妇上了路。在解放前,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这在行军路上,可是什么条件都没有哇!我简直不敢想下去。
当天宿营后,天黑了也未见她们归队,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时常到院外张望。夜深了,终于在门口院墙边碰到耿岚,急忙问:“孩子生了吗?陆大姐怎么样?”。耿兰说:“生了,是个男孩,大出血,流了好多血。”我挑灯前去看担架上的陆亦萍,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怀里紧紧地搂着婴儿,无力地向我微微一笑。后来知道,孩子因早产、营养不良等多种原因未能成活。而陆大姐却是在月子里,怀丧子之痛,跟着大部队,千里挺进到东北。她那晚在担架上对我的微微一笑,有做母亲的一种幸福,又有新四军女战士的铁一般的坚毅,还有女共产党员对革命事业的一片赤胆忠心!
东北老大娘
东北,军阀混战时期是东北王张作霖的军阀统治,九一八后日本鬼子建立伪满洲国,共产党的地下组织遭受严重破坏,我们没有根据地。老百姓不了解共产党,也极不信任共产党的队伍。我们部队从喜峰口出关,来到辽宁的通辽。当时我们归建特务团卫生队,我和李义还有小张英3个女兵住在一位东北老大娘家里。与大娘唠家常时,我们讲我党我军的政策,说蒋匪帮不抵抗,把东北拱手让给日本人,把嘴皮子说破了大娘也不信。她坐在炕上,抽着旱烟,冒了一句:“你们才是匪,赤匪!”原来她看我们的土布军装补丁加补丁,武器杂乱不统一,加上国民党反动宣传,共产党共产共妻,专门祸害老百姓。要不是看我们是女兵,门都不让进。但我们还是按新四军、八路军的老传统,帮大娘扫地、劈柴、挑水,主动做好群众工作,以实际行动来证明共产党的队伍是老百姓的队伍。
迫于军情,部队离开通辽继续北上。战友李义因工作需要调到别的部队,一年后偶遇,她告诉我,前一段她跟所在部队解放通辽,见到房东老大娘,大娘一把搂住她大哭。原来国民党军队一位军官霸占了她的闺女, 撤退时带走了她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当年东北流传这样两句话:“骂八路,打八路,八路走了想八路; 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三师分会 孙素珍口述孙海林 孙新京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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