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清明时节,国家公开了五十多年前中国军队援越抗美的历史事件,我作为亲历援越抗美那段历史的老兵感到很欣慰。回忆那段峥嵘岁月,往事历历在目,心情难以平静。
1965年7月,铁道兵第13师奉中央军委命令,组建中国援越抗美后勤部队六支队,负责抢建越南8号、10号、12号公路,即:从我国云南河口直通至越南与老挝边界的西庄。中国援越抗美物资可以从云南河口到达西庄,再进入著名的“胡志明小道”,最后到达越南南方,对越南战争有着巨大作用。
当时我所在的部队是铁道兵第64团,被编为中国援越抗美后勤部队六支队第35大队,当时的团长是史开锡、政委是刘贵武。接到援越命令后,全团立即结束305工程,从浙江景宁、文成等地集中到金华,向云南蒙自地区集结。11月,做最后战前动员后,全团分批次从云南河口、金平出发,秘密进入越南,到达任务区后,开始了三年多的援越历程。在越南期间,面对敌机袭扰、轰炸,热带丛林艰苦恶劣的自然环境,历经生死考验,战胜艰难困苦,出色地完成了上级交给的战场抢建工程任务。
1966年8月8日,我大队(铁道兵64团)正在抢建巴丹—老街的10号公路,在K10+500-K11+000地段,一百多名指战员,十几台压路机、汽车正在铺筑路面。上午9点40分左右,突然防空哨兵枪声警报连续响起,两架美机从空中冲入工地上空,指战员听见敌机巨大的轰鸣声,纷纷就地卧倒隐蔽,十几秒后敌机从施工路段的上空穿过。趁此间隙,同志们停止作业,立即向公路两侧山林、河滩疏散隐蔽。当时布防在K0—K20路段的全团5个高射机枪连,虽然已发现美机,但还没来得及开火,美机就已经消失在大山峡谷中。发现美机后,各高机分队已按照团指命令进入战斗状态,随时准备开火。由于工地暴露,大家估计美机还会回来,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两分钟,美军的两架F105战斗轰炸机,在前方转弯掉头,由北向南对我工地进行俯冲扫射、轰炸。此时全团各个高射机枪阵地,在近二十公里的路段上,组成了对空射击火力网,先后向美机开火。一时间,高射机枪的射击声,美机扫射、投弹的爆炸声,美机俯冲时发出的超高音啸叫声,回响在南那(地名)河谷。我团防空高射机枪连队紧密配合,持续不断对敌射击。一架美机被击中冒烟,随即向南逃去。事后越南山民找到了这架被击伤坠毁的美机,经越方确认并告知,是被我团高射机枪击落的,这架美机机身被击中了二百多发高机子弹,坠毁在山萝省。这次战斗仅仅是我团多次对空作战的一个战例,是团首长正确指挥,各单位紧密配合,敢打敢拼的结果。我们用装备落后的高射机枪,击落了美军先进的喷气式战斗轰战机。
1967年2月,64团完成10号公路抢建工程后,奉命前往奠边府,执行抢建12号公路任务。1967年11月21日架设奠边府蒙奔乡板梁桥。因夜间无照明,只能在白天架设。下午3时许,史开锡团长带着余荣江总工及团机关人员来检查工程,来到蒙奔村。我当时向团长建议说:“现在是3点,美机可能还会来,请先到隐蔽点,等5点以后再出来检查。”团长说:“战士们都在架梁了,走吧。”我们知道团长是抗战老兵,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现在又来援越抗美,什么危险都经历过。知道劝不住,我们立即跟随他去桥梁架设现场。我们走到桥北端,史团长走上已架好的几片梁上检查……突然两架美机临空,团长指挥战士们迅速从桥梁上撤下,疏散进入桥头交通壕,团长自己则是最后一个撤下桥梁隐蔽。美机发现了架设中的桥梁,由北向南俯冲扫射,布置在这里的高射机枪已捕捉到美机,利用美机低空俯冲扫射的时机,猛然向美机开火射击。美机发现地面有防空武器向它射击,便投下了两枚闪亮的东西,急速拉高飞走。开头我们还以为是导弹,但落地后并没有爆炸,我们就弄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了。后来才知道那是美机的副油箱。原来,美机发现地面对空火力向它射击,为了避免被地面火力击中,所以扔下了副油箱,快速爬高向南逃去,部队则继续架梁工作。后来战士们把副油箱抬回住处,让很多战友们认识了这个“战利品”。归国后,我们把副油箱外壳加工成了蒸笼,一直使用了很长时间。
当年环境艰苦,自然条件恶劣,天上有美机,经常来袭击,轰炸扫射,生命遭到威胁;地面上毒蛇多,被咬后不及时救治会有生命危险;山上的旱蚂蟥常常叮人,人被它吸食后会血流不止;毒蚊子,毒虫多得数不清,被叮咬后疼痛难忍。当时是在战争环境,为保证安全,部队需要经常变更驻地。我们部队当时住的是自己搭建的茅草房,蛇和各种野兽经常来房子里“做客”。1966年快到年底,有位饲养员在山上割马草时,碰上一条大蟒蛇,蛇对着饲养员瞪着眼,昂起了头。饲养员实在躲不开了,只好开枪把蛇打死,后来一称竟然有86斤重,5米多长。
越南山区的森林中空气潮湿、阴暗,我们经常穿着潮湿的衣服工作。最困难的是见不到蔬菜,终年吃的是脱水菜。由于长时间缺乏维生素,不少战士得了夜盲症。还有很多指战员得了皮肤病,造成皮肤发痒脱落,有的人阴囊皮像墙纸一样,一块一块脱落。为了补充维生素,上级发了一些维生素片,但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1967年雨季时,大雨一连下了四十多天,山洪爆发,洪水把我团刚修好的米克河钢索大吊桥冲断。道路泥泞,补给上不来,有的连队食堂已无法烧饭。由于道路泥泞,物资供应中断,部队无法获得补给,军邮品也收不到。团首长经过研究,决定调四轮驱动的越野卡车去补给站。可是越野车也陷入泥里难以行动。史团长知道后亲自给机械连下命令,用履带式拖拉机,使用钢索绳拖着四驱越野车,通过泥泞路段,终于开到补给站,拉回军邮品和急需的物资,解决了部队燃眉之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团长史开锡带领我们全团指战员克服重重困难,度过了紧张战斗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大家毫无怨言,全力以赴坚决地完成所有任务。
在越南战场三年中,我团指战员在团首长的带领下,冒着美机轰炸,战胜恶劣的环境,严把质量关,艰苦施工,和兄弟部队合作,抢修了8号、10号、12号三条公路,总长四百多公里,圆满完成了“支援世界革命的政治、军事任务”。完成了毛主席、党中央、中央军委下达的战斗任务。
2012年清明节,我受原援越抗美后勤部队六支队领导、老团长史开锡、老政委刘贵武等老领导的嘱托,前往越南奠边府给牺牲长眠在异国他乡土地上六支队200多名烈士扫墓,祭奠他们为国捐躯的壮举。
战友们,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祖国不会忘记你们。
李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