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aner1
    • 新四军铁军
    • 己亥年轮播图
    • 建党节
    • <
    • >

父亲与新四军四师

  • 时间:   2020-04-15      
  • 作者:   乐迈娜      
  • 来源:   北京新四军研究会四师分会     
  • 浏览人数:  1132

父亲祖籍江苏太仓书香门第,1908年生于南京,1931年参加革命在上海从事党的地下工作。

1938年,经历了3年国民党牢狱生活获释的父亲在河南确山竹沟参加新四军游击队(后改编为新四军四师)。父亲本名陆于泓,做地下工作期间因工作需要改名为乐于泓,按江南人习惯称谓大家都叫他阿乐,以至新四军四师的编制序列的名单上只有阿乐。

到部队后父亲即加入了《拂晓报》的创办,与单婓、易河一起用钢板、铁笔、毛边纸创刊了给予部队精神食粮的《拂晓报》。1939年10月25日彭雪枫在《拂晓报》发表文章,文中写到:“《拂晓报》是去年支队出征之前——9月29日出刊的。今天恰同支队一样一周年了……当初,只有阿乐、单婓、易河三同志,他们是《拂晓报》的三元老。采访、编辑、刻写、印刷,先行统统由他们包办,《拂晓报》靠他们算是扎下了粗枝大叶的基础。”

众所周知彭雪枫有“三件宝”: 《拂晓报》、拂晓剧团、骑兵团。父亲就是彭师长所称的《拂晓报》社三元老之一。王子光任社长。

文本框: 版画:阿乐(乐于泓) 1941年由《拂晓报》美编创作 父亲在行军打仗的休整间隙常常会独自拉起二胡,琴声中寄托他对牺牲的妻子丁香的怀念。

父亲和丁香同是东吴大学的学生,又是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经过大革命的洗礼,他们日益成熟并结下深厚的感情,1929年到上海从事党的地下工作。1932年春经组织批准结婚,同年秋丁香在北平工作时被叛徒出卖,12月3日在雨花台英勇就义,年仅22岁并怀有3个月的身孕。父亲悲痛欲绝,只身前往祭奠,立下“惟将不息斗争,兼人劳作,誓偿心愿”的誓言。后和着血和泪写下的《感怀》:

月落霜天,伫立晓风前,

银汉迢迢,心怀耿耿,吴山点点;

空回首,多少悲欢离合,似水流年。

痛血染鬓云,雨花台畔。

魂梦依依,天上人间,堪笑青衫湿遍。

同志啊!阶级仇深,生死战友,

此情此恨,斗志更坚。

情眷眷,惟将不息斗争,

兼人劳作,誓偿心愿,朝朝暮暮年年!

父亲说:“1941年11月一次大会,我做记录,彭师长坐旁边,看到了(感怀诗稿),他写了一首诗:

‘长子,一个单薄的朋友,

十年前失去了他的爱人,

在那蓬勃的洪流,

如今呢,何以寄托,

寄托在琴声里,

寄托在阶级斗争里头。’

1942年他把一张和林颖坐田边的相片送我,写着:‘祝泓同志幸福 枫林中人’。”

父亲自丁香牺牲后一直把悲痛压在心底,彭师长的诗对他的理解给予了莫大的情感上的慰藉,使他铭记在心。可是视为师长兄长的人却英年早逝,牺牲战场,这个伤痛对于父亲无异于至亲的丧失,以至持续很久很久……

    父亲日记摘抄:

1945年1月4日  

写挽歌。但是写成了挽诗。一字一泪,心里难过得很。

九月十一那日子

保安山上塌下了半边天,想起了您呵真心酸

您,整日整夜不合眼

韭菜小秫秫饼,您带着突击部队在前面

为了人民为了党

我们拼完也心甘情愿

不能让您离开我们

不能让您离开人间

西风吹过了我们的帽檐

歌声唱着熟悉的豫皖苏边

“同志们,忘记了没有?三年前!

靠大家努力咱!”

您摆摆手,指着西边

我们打一次仗

冲一次锋

总像听到您的声音在动员!!

老百姓的队伍听老百姓使唤

“罪受得够了,连命都不是咱的了,

这一年,两年,三年,

现在这日子可算平和了

彭司令员,您是咱的当家人呵,

您是我们的青天!”

北风吹到了洪泽湖边

我们

静静地站在您的灵前

您再也不能帮助我们啦

为了人民为了党

我们要向您学习

赤胆忠心勇敢向前!

1945年1月5日 

陈守川来,要歌词,谱曲。晚上,潘琪大家一起推敲,写了三节。

秋风吹过我们的帽檐

歌声唱着豫皖苏边

您整日整夜不合眼

带着队伍在前面

为了人民为了党

人民把您当青天

十八年征战千难万险

你引导我们向前

为了人民为了党

我们拼完也尽愿

不能叫你离开我们

不能叫你离开人间

    吹到了洪泽湖边

我们静静地站在你的灵前

你的声音还在呼唤

在这胜利的前夜

为着人民为着党

赤胆忠心勇敢向前

1945年1月6日 

移到大王庄住。上午,参加彭故师长治丧筹备会。

1945年1月9日  雪霁

下午,参加彭故师长纪念委员会。挽歌词内容教育意义不大,潘琪、殷扬一起商量了一夜没有定见,决定由殷写了。我的挽诗托潘琪同志增添他历史一节,即交卷了。

1945年1月14日  梧桐—小格子  70里

睡到12点,可是我听到西北枪声,布置情况,11B骑兵也接上头了。午饭后,骑大队和11B骑兵经屏山口送到11B本部,已经断黑了。固镇营救之十四航空队战斗机飞行员KRYWY也刚从9B送来,他们是异乡遇故知,十分高兴。

我见了104,赖、吴、何,又高兴,想起彭师长,又难过。

1945年1月15日  小格子

休息一天,洗澡剃头。晚上,104请客。

吴主任喝醉了,痛哭彭师长,令人心恻。

1945年10月1日 

风雨凄凄,梦见彭师长。紧紧握着他发青的手,贴着自己脸颊上呜咽,泣不成声。记得他关心他的孩子,奶娘有阴疾,他谆嘱换去或断奶。梦里又醒觉地,晓得他已牺牲作故,对遗像又痛哭起来。

1946年2月16日  元宵

在东关外,集中表演。人是很多,这八年抗战苦难的获得呵!

使我想起死者,亲爱的彭故师长,十分惆怅、悼痛。对一个斗争相共的战友、同志,在我和对自己为阶级牺牲的爱人同样的怀念、哀悼的。是自己的脆弱呢,是真挚呢?但是,我是个愉快的人呵!心里始终是轻轻隐痛的。

1946年9月5日

行军经李砦到达书案店。旧地重游,无限感触。拂晓社地方已依稀难辨,礼堂、拂晓剧团住房还能认出来。想起来当年的孩子,现在都是大人了,人有多大变化,思想有多大变化。特别深刻的是A斐和彭师长。

父亲一生保持记日记的习惯,他说:“可惜的,1945年前(1937年南京反省院出狱后起)几本在宿东一次紧急转移和党机要一起埋藏,战后再未找到,其中拂晓报过路东,仁和集以及华东党校一年许多可歌可泣材料荡然无存。”

也正是留存下来的日记,不论是1949年在南京市总工会,还是1950——1953年随十八军进藏,和平解放西藏,父亲在日记里多次回忆宿州、半城……那些难忘的战斗岁月,时常在日记里写下对四师和战友的深情怀念。

    父亲日记摘抄:

1945年9月6日 

鸡鸣大雾如雨。经堂山,遥见鲁理春(父亲的警卫员)墓上青草,很怀念他的。这是一个进步很有前途的孩子呵!

1947年10月14日

陈毅报告反攻问题。重点是解释、驳倒怀疑与悲观论。

下午,陈又报告土改问题。重点从历史检讨,特别他自己反省“九一”指示的缺点与责任,很感动人。他强调提出点滴切实,亲自动手,是对的。

他还记得我会拉琴。那是在华中党校时候,他引吭高歌《马赛曲》时,我曾和着琴的。

1949年9月30日 阴( 南京)

给高维进写回信,她在北平电影制片厂工作,她从影片上看到南京代表会议上发言,才晓得我信息“还记得叫我小丫的时候吗?到现在虽还没有作母亲,可这已经是老太婆了!”她相片上还那样壮实,确实,信把我引到十年前在豫东游击的忆念里去了。那时候我们一块带着拂晓剧团青先队。行军露营即在月下拉琴唱歌,和着结合宣传,每次大会前总是唱“送郎”小调。对一个战友伸出热情的手。

1949年10月8日 雨

晚上又开支部大会,会后我深刻自己检讨……吴芝圃同志指出过这是我成分与过去监狱环境养成的。应更多冷静考虑,虚心谦虚呵!!彭师长题词上也指出“热情但应该更恰如其分些”,芝圃同志说过“持己有位,待人有度,勿为情役,务以智先”。

1950年元旦 雨(南京)

第一个拜访的人是张参谋长,他住萨家湾。和马龄松、张参谋长母亲一块喝葡萄酒。吃饭后,张参谋长回来,摄了几个影,光线不好不一定报废。我想起了彭师长来了,彭师长牺牲后张震同志在我们心目中最情切最留念的一个。终于拥抱了他,自己掉泪了。

1950年3月19日 晴 徐州

……同张先舟一起去市府找了刘基干,一起到霸王戏马台(现为人民广播台住址)。工作同志有在四师文化大队学习的还认得我。又去云龙山看看师长墓地,原来建筑计划很大,纪念林、纪念碑、图书馆、子弟学校、陈列馆以及彭师长墓成犄角之势,中为阅兵场亦体育场。砖瓦石子均一运齐,因经济困难省府命令暂停建筑。

1950年2月7日 (南京)

提到我的检讨主要是自满情绪,他说应“自我批评刻刻警惕,但基本的克服办法是学习理论。”我仔细的咀嚼他这句话,吴芝圃同志曾经给我题词“持己有位待人有度 勿为情役务以智先,精研理论黾免匪懈”。自己没有抓紧时间学习理论正由于自满情绪,还不是没有时间。

1950年3月4日 雨 (南京)

到竹林新村三十军招待所饶子健、刘中华那里,晚上回来由他汽车送我到张参谋长那里,康志强同志也在那里。他们已吃过饭重新又开饭,张参谋长殷切劝酒,虽然是葡萄酒可是喝得太猛,身体还虚的,喝得不多,人已醉了,念到彭师长,在张参谋长面前不免难过,紧紧抱着,最后他用车子送我回工人之家。

1950年3月27日 雨 汉口

到中南局见邓子恢同志,他精神很好,那样慈祥,像自己家长一样亲切。他对我去西藏工作提了几点很宝贵的意见,第一是统一战线争取大多数。其次联络喇嘛上层分子。第三联系群众。那个环境社会是和我们隔了一个时代,游牧农业经济社会浓厚的封建宗教以及残留更深刻的奴隶社会,因此我们要求不能高,不能机械把阶级觉悟来看待他们。确是更尖锐的。

 

1950年3月29日 阴 (汉口)

昨天到海陆饭店只见到单占云、邱会作同志,未见到谭友林同志,给他留条子。今天他来信约定下午6时去看他,他自路西别后在延安留5年,八一五前原决定回西路,日本投降即去东北,这次打回关内,最近由镇南关回河南漯河整训,去年7月才调三十九军任军长和刘震在一起,他已结婚有4个孩子了。我们一见面十分亲热,他黑一些,还是和过去一样精神,他谈到高维进的情形。在阳台上下午5时和潘琪一起照了几个相片。

1950年4月7日 晴 雲阴之牛牯岭渡

    ……

夜梦魇梦彭师长亲切的抚慰并题字。

淮海战役后十八军南下,父亲因身体原因留在南京总工会工作。10个月后十八军奉命进军西藏,军委调令、张国华、谭冠三老首长召唤父亲重返十八军。但是体检时钱信忠部长亲笔写下:一侧肺已萎缩,不宜进藏。在父亲坚决要求下,最后张国华军长专门与二野组织部部长陈鹤桥、卫生部长钱信忠、以及在晋察冀工作12年的奥地利医生傅莱一起商定:可以试一试,如身体不行,即速返回。所以十八军的老同志都知道阿乐是带着半个肺进藏的。

在进藏的征途上,冥冥之中彭师长“枫林中人”的祝福,让独身相守、念念不忘18年的父亲终于开启了情感之门,在雪域高原与一个酷似丁香的进藏女兵时钟曼相识相知相爱。

父亲入藏后,为和平解放西藏呕心沥血做了大量工作,1951年4月陪阿沛阿旺晋美和谈代表团一行赴京谈判,成功地签订了划时代意义的和平解放西藏办法十七条协议,随后又随中央人民政府代表张经武进入拉萨,拜会上层人士,宣传十七条协议。

1952年8月父亲率西藏参观团到内地参观学习并到北京参加国庆盛典,之后因身体不适合高原而留在中央民委事务委员会做政策研究工作。1954年父亲与母亲在北京结婚,并为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取名叫丁香。

20世纪50年代,父亲放弃北京舒适的生活,主动请缨去艰苦地方,一腔热情奔赴北大荒,在那片未开垦的处女地上建立起国家第一个重机厂。举家搬迁,母亲也随之到哈工大上学,他们共同投身到祖国建设的滚滚洪流中。

1959年父亲因曾经被捕而限制使用,一纸错误决定放进了他的档案,一放就是23年;文化革命中被打成叛徒。但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艰难困苦的的情况下他都相信党,经受住了党的长期特殊的考验。他总说比起丁香烈士,比起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们,我们还活着。父亲心底无私天地宽,永远热情乐观的面对人生。

战友情生死情,战友情一辈子的情!

1962年父亲回上海探亲住沧州饭店(上海警备区招待所),适逢华东军区在此开会,在餐厅里许多四师的老战友一起站起来喊父亲“阿乐主任”, 那个情景让他兴奋不已,久久不忘。

1986年6月,父亲与陈锐霆同去北京301医院看望周纯麟将军——曾被彭雪枫亲自选拔、任命为新四军唯一的一支骑兵团——第四师骑兵团团长。同年9月开国将军离世,那次相见竟成为诀别。

与陈锐霆情同手足的兄弟战友情,书信不断;张震参谋长无微不至的关心,父亲1983年到北京他安排车,特意安排安徽籍的司机。

在父亲人生最后工作的地点合肥,他还去干休所看望那里的四师老战友;与拂晓报老搭档单婓夫妇相聚在合肥;与拂晓报社长王子光、老搭档单婓50年后重逢!

1992年父亲在沈阳溘然长逝,人生84个岁月、革命61个春秋、饱受23载的冤屈风雨、他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地为党的事业工作,永远像一个战士一样坚定地跟着党走。

1993年父亲忌日周年,相濡以沫深深理解他心思的母亲做出一个决定,带领我们把他的骨灰送到南京雨花台,埋在10年前他亲手种的丁香树下。奋斗一生的父亲实现了他当年立下的誓言:情眷眷,唯将不息斗争,兼人劳作,鞠躬尽瘁,偿汝遗愿!

情系江南,魂归故里。1908年父亲出生在南京,经过近一个世纪的奔波,足迹踏遍中国的版图,最终回到他出生、战斗、至亲至爱的土地上。

父亲与丁香烈士同在。

父亲与四师同在。

                                   乐迈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