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阶段。这年3月,由于我所在的河南舞阳县抗日救国会已经暴露,党组织发出了马上转移的紧急通知。我和两位男同志即刻启程,连夜去豫皖苏找新四军部队(幸亏走的及时,后来听说第二天一早就来抓人了)。我们3人经过十几天的徒步跋涉,其间,通过了国民党的3道封锁线,经受了一次次地盘问和严查的惊险考验,终于走到皖北的革命根据地——新兴集。
新兴集是安徽北部的一个镇子,我们的新四军部队就驻扎在这里。我们3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新四军第6支队(即新四军4师的前身),见到了部队的领导。没想到的是,支队司令员原来就是1938年时,我在河南确山县竹沟教导队受训时的那位彭雪枫首长。能再次见到他,我感到格外亲切。我随后被分配到抗大第4分校学习。
抗大4分校是武装思想、培养干部的一所大学校。为提高抗日部队的战斗力,凡是初到部队的抗日青年,在抗大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训练非常必要。抗大4分校的校址设在皖北的麻冢集(一个小镇子),离新兴集的师部约有5里路。这里群众觉悟很高,军民关系非常好。
抗大4分校设有2个大队,下属8个中队。其中男生6个中队,约900多人;1个女生中队,约100多人;还有1个男女生混合的化训队。全校共有学员1000多人。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男女进步青年,经过长途跋涉,历尽千辛万苦,跨越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冲破日寇和国民党反动派的层层封锁线,为了寻找真理,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来到这里,聚集一堂!在学校期间,虽然我们吃的是杂粮野菜,穿的是粗布军装,睡的是稻草通铺,学习和训练又极为紧张。然而,大家互帮互助,亲如兄弟姐妹,心情非常愉快,情绪十分高涨!
我们女生中队的同志,脱下便衣、旗袍,换上灰色粗布军装;脱下布鞋、皮鞋,换上亲手编织的草鞋……
我们剪掉了姑娘的辫子,戴上了军人的军帽,打上了行进的绑腿……
我们身挎子弹袋,腰间扎皮带,肩上扛步枪,背上背背包,一个个精神抖擞,英姿飒爽,心情真是快乐极了!
开学了,校长是彭雪枫首长,老师是军政教官。我们上课是在大树下或广场上。大家把背包当凳子,膝盖当桌子,枪枝身边靠,聚精会神地听讲。课后,各队分班组讨论,学员们发言积极,争先恐后的谈理解、提问题。课余时间的任务是擦枪、挖战壕、编草鞋、挖野菜、帮厨……
在挖战壕时,不少同志手上磨出了血泡,仍不肯放下铁镐,而是悄悄地用针挑破,挤出血水后继续干;在挖野菜时,有人误将毒草挖回,大家吃后,有的脸肿了,有的发低烧,但是没有人抱怨。在当时,因为没有药可吃,大家就硬是强忍着、等待着身体的自行恢复。在编草鞋时,为了使鞋子能耐磨,我们女学员主动将自己的毛衣、毛裤拆掉,供大家编织鞋子。
我们这些女同志平时没有那些修饰和打扮,同志之间不分你我,思想纯洁,风格高尚,学校里充盈着以艰苦奋斗为乐,以坚定勇敢为荣的良好氛围。
教官讲课注重理论联系实际,讲课内容既生动活泼,又丰富多彩。政治课程主要是讲马列主义、辩证法、革命人生观、群众工作、论持久战等等。讲课内容结合实际问题,使人容易理解,因而效果好、收获大。军事课程是先讲基本操练,再讲游击战争、战略战术等等,讲课内容与实弹操练相结合,在实践中巩固知识。日常我们按班、排进行训练。训练科目有:队列、匍匐前进、追击、冲杀、实弹射击、作战演习……我们还常常在睡梦中被一声“紧急集合”号唤醒,同志们迅速起床,全副武装,奔向集合地点。经过严格的训练,我们很快掌握了枪法,学习了战略战术,增强了斗志和敌情观念。当然,亲临战场的情景,要比演习时的体会更深,对我们的教育和磨练更大。
记得1940年6月1日这天,新四军4师在驻地新兴集召开“五卅”纪念大会。学校除留下值勤人员外,全校整队开往新兴集。会场设在一个大操场内,西头搭个土台,四角立着柱子,前边挂着横幅,台上摆着两张方桌,几条长凳子。场内排列了满满的新四军队伍,不断地发出一组组欢乐的歌声,那沸腾的气氛振奋人心。一会儿,歌声停止,全场哑雀无声,大会准备开始了。
正当要宣布开会时,突然侦察员气喘呼呼地跑上台,向首长彭雪枫报告说:“发现敌情,正向这边移动……”(此时,来自宿县、永城、溪口和临涣集等地的日伪军1000余人,分4路前来偷袭新兴集)在这紧急时刻,彭师长立即站到台前,以他那刚毅宏亮的声音,发出了激励人心的战斗动员并下达了简短的迎敌命令,霎时间,场内队伍迅速展开。
我们刚刚离开会场,噼噼……叭叭……的枪声响了。我虽然经过无数次演习,并不害怕枪声。可是,当这回真的面临敌人射出的密集枪弹时,我内心仍然感到很紧张,想快跑,但步子却迈不大,跑得很慢,好像腿都有些不太听使唤了。紧接着几颗子弹噗、噗、噗地连续打在我的身边,周围冒出一团团尘土……这时才惊醒了我,我立刻想到,应该去履行一个班长的职责。于是我高喊:“全班同志们,今天是一次实际考验,大家听从指挥,快进前边战壕!”此时,叫喊声和枪声响成一片,大家纷纷跳进战壕,子弹上膛,把枪架在战壕边上,瞄准响枪的方向,准备迎敌。过了一会儿,发现敌人并没有冲我们方向来,枪声也渐渐远了。学校通知:各队分头返回驻地。我在返校的路上,心里纳闷,不知战况怎样了?
第二天清晨才听说,日伪军冲进会场,扑了个空,甚至连一个老百姓也没看到。狡猾而又心虚的敌人怕我们部队有埋伏,不敢久留,立即撤逃。这时,彭雪枫师长率4师主力部队,跟踪追击,猛打猛冲,直打得日伪军狼狈溃逃,沿路留下无数具尸体,最终以惨败而告终,这就是新四军新兴集的“六一战斗”。
由于敌人的偷袭,“五卅”纪念大会未能开成,但是敌人的袭击并未得逞,我们取得了战斗的胜利!虽然我们女生队未能直接参战,但这次战斗的场面和经历,确实使我们受益匪浅。不过,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这次战斗同许多重大战役相比,乃是小事一桩。但对初遇战斗的我来说,既壮大了胆量,更增强了斗志和信心,这是我战斗生涯的第一页!特别是在当时十分危机的情况下,看到彭雪枫师长那镇静自若的高雅神态和坚定不移的信念;听到他用那雄伟宏亮的声音,发布高昂刚毅的动员令,以及他那闪电般的绝妙部署,不能不使人敬佩赞叹。至今,我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在学校里,我们女生队要轮流站岗放哨,开始站岗我非常紧张,在深夜的田野边,守卫着黑洞洞的村庄,真是有些提心吊胆,唯恐碰到“鬼”和流氓。“鬼”的概念是由封建迷信传说而来,可谁也未曾见过。然而,虚构的鬼神故事,却一直沾染着世人的心灵,在某种情况下,会使你产生恐惧心里。如:看到乱草坟堆里,飞出一团团火光,随风飘动,还追着人跑,明知是“磷火”,但深印在脑海中的“鬼火”怎能不叫人毛骨竖立,令人心颤?!但久而久之,当你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地把“磷光”视为火花去欣赏了。所以,每当轮到我上岗时,我都能提前甩掉朦胧的睡意,自豪地走向哨位,坦然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即使脚前有蛇爬过,我也都镇静如常。
一次,我又遇到了新情况。已经是晚上9点了,校部接到紧急通知,说有一股日本鬼子,今夜要从我们麻冢集路过(敌人误认为我们这里是国民党军驻地,所以,事先打了个招呼)。校部下命令:“这股日本鬼子由主力部队解决,我们要放他们过去。但又要防止日本鬼子突然袭击,所以应以假对真,做好战斗准备。”霎时间,各中队按照战斗部署在沿街的营房内架起了枪枝,子弹上膛,严阵以待。
我们女生队的任务是加强岗哨,严查动态,传递情报。经研究,队长首先特别强调这次岗哨的重要性,然后宣布了几道站岗放哨人员的名单。首先点到我和小李的名字,叫我俩站镇外最前的第一道岗。我俩接受这一重要任务后,就拿着枪提前出发了。首道岗是耳目、是命脉,今夜又不同往常,所以我俩上岗时,特别警惕,精力特别集中。一会儿,漆黑的天空中滴滴地下了起小雨,真倒霉,这雨对我俩的视听影响太大了!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好像听到在细细的小雨声中还加杂着嘁嘁唰唰的脚步声,这时,我俩屏气使劲听。啊!日本鬼子真的来啦,越来越近了。我俩虽然胆子不够大,可都是党员,坚定的信念让我们勇敢而无畏。但是,当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怎能不牵动紧张的心房,怦怦怦,心在激烈地跳动。鬼子靠近我俩约20米、10米、6米,不能让其再靠近了,我俩触手示意——准备。这时,我装出男人的粗嗓门,吼道:“站住,是哪一部分的”“有多少人……”敌人一一答复后,我又叫其停止前进,等候命令。这时,我让小李去指挥部报告,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消失在夜幕之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目不转睛地注视对方,双手端着枪,二姆指扶着板机,对准敌人,只要轻轻一抠就会撂倒一个日本鬼子。若敌人先开枪,我也要坚决抵抗,宁愿自己牺牲也决不让敌人得逞。几分钟后,小李回来传达命令,她嗓音高而粗:“听着,准许你们从这儿通过,但必须按指定的路线走……”敌人乖乖从命,开始起步了。
这时,我俩紧握手中枪,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开枪射击,起码也能打死四五个鬼子,也够本有赚了。鬼子队伍通过时,离我俩近至3米,但乌黑的夜晚不易看清。透过微微的光影,看见他们每人都牵着一根绳子,可能是怕掉队,一个连一个,身披雨衣,头戴钢盔,缩着脑袋,在我们面前通过。
我们站了近3个小时的特殊岗哨,执行着这一重要任务,由于精力高度集中,却忘了雨水早已淋透了身上的军装。回到营房,同志们像迎接胜利而归的英雄一样,阵阵暖流灌注了我的全身,我感到无限温暖。这次确实又经受了实战的检验,我的胆量、勇气更大了,意志更坚定了。遗憾的是没能与敌人直接较量,有的同志说:“这次敌人送上门来啦,机会好、条件具备,应该让我们打,结果把敌人乖乖从眼皮下放走了,不过瘾”。后来听说,在一般情况下,学校不会让我们参战,因为我们毕竟还是学生。不过,学员们的勇气和要求作战的精神很好,相信今后参战的机会还是有的。至于这股日本鬼子,从我们眼皮下通过后,就钻进了我新四军4师的天罗地网,天亮前就被我军主力团团包围,并全部歼灭了。大家听到这一喜讯,都无比兴奋!
我在抗大4分校学习的这半年多时间里,不论是上课学习、出操跑步、站岗放哨,还是挖战壕、实弹演习、夜行军、参加战斗……都对我教育很深,学习提高很快,在各方面都打下了更加坚实的基础!
抗大那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风,师生们一件件愉快而又动人的事迹,乃至他们具有的高尚情操,无不让人深深地留恋、怀念,以致在今天回忆起来,还恍如昨日,一幕幕感人情景,即刻浮现于我的眼前,今生都不能忘却!
“黄河之滨,集合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抗大,那一曲雄壮有力的校歌,时时在我耳边萦绕;抗大,那一片高昂嘹亮的歌声,始终激励着我们努力学习,鼓舞着我们不断地向前迈进,勇往直前!
4师分会 孟昭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