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妈妈于2021年3月20日驾鹤西去,生前留下话:不举行告别仪式,不发讣告。5月2日上午,我们在九公山铁军纪念园将母亲的骨灰与父亲合葬,妈妈跟爸爸以及长眠在那里的新四军老战友们团聚了。没有通知其他亲朋好友,葬礼上只有我们全家人。在我当天发的朋友圈里,文勤妹妹这样评论:“轰轰烈烈的一生,静悄悄的远去!”是的,我那平凡又伟大的妈妈,走过的是平凡而壮丽的人生!
妈妈走了以后,我满脑子都是老妈的音容笑貌,和她那一件件既平常又不凡的往事。这些日子,拜读了中国传媒大学“崔永元口述历史研究中心”2012年12月采访妈妈的笔录,翻看了几篇妈妈写的回忆文章,妈妈的形象逐渐地更加清晰起来。
——妈妈是有着坚定党性的革命者。
1925年3月6日,妈妈出生在浙江省的一个中医世家,是家里的长女。姚家祖上在余杭塘栖开了一家很有名的中药店“姚致和堂”,至今塘栖镇上还有一条路叫“致和堂街”。抗日战争期间,妈妈在共产党抗日旗帜的感召下积极投身抗日救亡,1940年15岁时就参加了民运工作;1941年6月,妈妈毅然舍弃了家境优越的生活,在大舅舅的引领下参加了新四军江南人民抗日义勇军,并于当年8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走上了为国家为民族英勇奋斗的革命道路,为此妈妈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陆奋。当时外婆曾去新四军驻地寻找妈妈,妈妈躲起来坚决不见。大舅舅和妈妈都离家出走了,外公因为思念十分伤心,辗转给妈妈寄来一封信:“汝出外至今,毫无音信,余老也,但愿来世绝子绝孙!”妈妈在传媒大学的访谈中说:“我当时看到信很伤心,也没跟同志们说,就一个人在被子里蒙头哭,哭过以后也就不管了。”妈妈就是这样坚定地投身抗战,义无反顾地舍小家,为国家!革命队伍确实锻炼了妈妈,让她从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成长为后来华野一纵三师有名的三个女指导员之一。
华野一纵三师政治部指导员姚慕征、文工队指导员金虹和司令部指导员方舟在曲阜(从左至右)
解放后,妈妈转业到地方工作。1957年12月,组织上分配妈妈到长春结核病防治所任党支部书记,尽管有人劝她说“不要去,结核病要传染的”,她说:“都不去谁去啊,总要有人去的嘛”,就这样,刚生下我两个月的妈妈就服从组织安排去防治所上任了。
在妈妈心中,一直不忘自己是共产党员,哪怕是后来晚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时空错乱,很多事情都弄不明白了,但是却依然记得几件事:交党费、戴党徽、过组织生活;每年都要叮嘱我替她交党费,每次拍照一定要戴上党徽。去年9月的一天我回家看她,她愁容满面地说:“我总是不参加组织生活也不行啊,你替我跟干休所党支部说一下吧。”组织关系明明在贸促会,她却执着地认为自己应该参加干休所的组织生活,我那可爱又可笑的老妈呀!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也是妈妈入党80周年,“七一”前夕,我去贸促会代妈妈领回了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亲爱的妈妈您看到了么,这枚珍贵的纪念章是党组织对您最后的褒奖!
——妈妈是铁军精神最执着的传承者。
上海新四军研究会的刊物《大江南北》于1989年在北京设立了联络站,鲁冰叔叔、骆风叔叔和我妈妈等人负责联络站的有关事宜。听妈妈跟我讲过好几次,他们去看望粟裕大将的夫人楚青阿姨时,阿姨提议由《大江南北》北京联络站牵头筹备并成立北京新四军研究会。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北京新四军研究会月于1997年10月8日正式成立,并于1999年1月26日召开了第一届理事会,妈妈担任了研究会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万事开头难,从筹备成立研究会开始,筹集办公经费、落实办公地点、寻求研究会的挂靠单位、寻找举办各项活动的地点场所等等,我都能想象的出,她是怎样用“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的精神在努力地四处奔走的。
1943年3月,经历了千辛万苦的妈妈辗转从苏北来到浙东抗日根据地,从此就一直跟随浙东纵队转战千里,直到1950年7月才调离二十军。所以,妈妈对浙东分会有着更深的感情。去年10月,我跟她说起浙东分会11月8日要召开年会,她很认真的说:“哎呀,那我可不能参加了,我出不去了,你跟小峰说一下吧”。其实妈妈已经早就不能参加研究会的活动了,最后一次还是2016年2月23日,她前往雨儿胡同吊唁楚青阿姨逝世。但是每次我向她汇报研究会的活动安排时,她都会向往地说:“真想参加啊”,脸上充满了遗憾和无奈,让我看着好心疼!
回想起好多年前,我去北京站送妈妈和吴文桂阿姨去外地开会,看着车窗里一头白发的妈妈,我当时真奇怪她为什么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干劲十足。直到在妈妈的执意要求下,我退休后也参与了浙东分会的工作,这时候才开始慢慢地理解妈妈了,她那时做的都是自认为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啊!
为了研究会的成立,以及后来总会和浙东分会的各项工作,妈妈可以说是全力以赴、锲而不舍。妈妈对研究会是满怀热情全身心地投入、奉献,她是在用实际行动传承着铁军精神。
——妈妈是意志坚强不怕困难的女强人。
妈妈参加新四军时只有16岁,跟着部队南征北战行军打仗,顶风冒雨、翻山涉水,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跟她一起参军的伙伴有的后来因为吃不了苦回家了,有的因为早早跟首长结婚生子而留在后方了,妈妈却一直坚持跟着大部队,即使后来跟爸爸结婚了,他们也约定战争期间不要孩子。采访她的记者问为什么,妈妈说:“因为怕有了孩子就要到后方去,那是非常难受的,当兵就是要在前方嘛。”解放战争期间在华野一纵当指导员时,妈妈曾经有一次因为把鞋给了一个没有鞋的战士穿,自己光着脚行军走了一个星期!
在我从小的记忆中,妈妈就是一个特别能干的人,没有什么困难能难住她。文化大革命初期我父母都受冲击被打成走资派,妈妈被下放到河南外贸部五七干校。她一个人负责饲养一个猪场的几十头猪,挑猪食、割猪草、打扫猪圈、给母猪接生,大夏天身上的痱子一层一层的,天知道她这个以前从来不做家务的首长夫人,是怎样变成了这么能干的“猪倌”!那时候爸爸去了湖北装甲兵五七干校,大哥在山西插队,二哥在黑龙江农场劳动,十几岁的三哥和我在北京,一家人天各一方。作为爸爸的妻子、我们兄妹四人的母亲,妈妈对一家人的牵挂是多么折磨人啊,而且每天还干着如此繁重的体力活,忍受着造反派的批斗,如果不是有着对家人、对生活的强烈的爱,不是有着坚强的意志,怎么能挺得过来呢!
再后来,为了让二哥的户口从黑龙江农场迁出,刚出牛棚的妈妈三赴黑龙江,多方联系努力奔走;1987年5月5日,69岁的爸爸突然去世,痛不欲生的妈妈在送走爸爸后待在家里三个月都没有下楼,但她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并一直为我们兄妹四人守护着这个家;1993年,为了把大哥一家人的户口迁回北京,年近七旬的妈妈来回奔波于北京的几所学校、派出所等有关单位,累的她后来大病了一场。
我们的妈妈真的是意志坚强,又能量爆棚啊!
——妈妈是心怀天下的爱心使者。
很多认识妈妈的人都会对她有这样的印象——比较爱管闲事儿。是的,不管是对我们兄妹四人,还是对她认识的亲朋好友,她都是关心备至,尽力去为别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甚至是对路边卖鸡蛋的农民,她都要努力地帮一下……我以前常常会跟她说:全天下的人都归你管,让你操心,老妈你就不能少管些闲事儿么!
妈妈对新四军老战友的感情特别深。去雨儿胡同吊唁楚青阿姨时,妈妈已经不能行走要坐轮椅了,我们都劝她不要去,但是她说:“楚青同志是我的老大姐啊,我一定要去送送她!”谢飞阿姨是妈妈非常敬重的浙东纵队老前辈,妈妈千方百计筹措了经费,并找人撰写、出版了《谢飞传》,还张罗着为谢飞阿姨举行了90岁、100岁寿辰庆祝活动;直到2020年,妈妈脑子清醒时还跟我,说她想筹措经费再版这本书,想找到作者将传记的内容修改充实一下。患病后妈妈对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是战友的名字她都记得,并能几句话就说出他们鲜明的特点。我常听她说起:“鲁冰同志是我的老大哥,看问题很有高度,以前很多事情我都会请教他”;“唐炎同志非常谦虚,为人很低调”;“骆风同志很有才华,是个好人哪”。2020年10月,我告诉她浙东分会要召开新四军老战士百年诞辰纪念会,她问我都有谁,我在白板上写出苏杨、陈英、王海丰、王剑君、陈英明的名字,每写一个名字她就点头说知道,还说王剑君和陈英明是两口子;因为浙东前辈中有两位叫陈英的,她问我:“是男陈英还是女陈英?”老战友的夫人戴阿姨生病了,妈妈很着急地叨叨着“这可怎么办哪”,并一再嘱咐三哥去医院看CT片子、提出治疗意见,还催着我一定要去医院探望阿姨,直到我告诉她医院不让探视她才作罢。
姚慕征参加谢飞同志百岁寿辰庆祝活动
妈妈生病后,是我们全家人照顾的对象,却还一如既往地关心着全家人。如果我们因故没去看她、没给她打电话,她就会焦虑,说我们是不是生病了、出什么事儿了,一定要跟我们通电话、视频。我在2020年6月30日的微信朋友圈里发了这天跟妈妈视频的情景:
【这几天老妈脑子很清醒,今天一早就要求跟我视频,以下是对话场景再现——
老妈:“怎么不来看我呀?”我:“大院儿不让我进啊!等可以进了我去看你啊!(老妈点头)我好想你呀,你想我吗?(老妈再次点头)你要好好吃饭啊!”老妈:“嗯,好好吃饭。那你呢?”此时我已泪目,忍住不哭着答道:“嗯,我也好好吃饭,咱们都好好的哈!”然后我的眼泪就决堤了!
不论什么时候,女儿在母亲跟前都是让妈妈惦记呵护的孩子啊!我觉得她依然像老母鸡一样,想把我们兄妹四人都护在羽翼下。伟大的母爱!】
小峰会长在后面评论说:“姚阿姨不仅关心自己的子女,以前也同样关心战友们的后代,记忆深刻!”
是的,老战友的孩子跟我们一样也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但还是会被她当成孩子一样。她会跟我说起哪位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真是可怜,哪位要照顾家里的病人太辛苦了,哪位工资不高、家境不好、生活不容易,要多多关心人家。夏至行叔叔的女儿夏云生前一直身体很不好且一人独居,妈妈几次说起让我陪她去看望夏云。
我在想,妈妈之所以爱管闲事儿,是希望这个家、这个世界,永远充满爱的温馨。
这就是我亲爱的妈妈,虽然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但却用她的执着、热情、坚韧、博爱,展现出一幅不凡的人生画卷!
汪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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