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杨筱震是1928年的老党员。红军时代在家以教书为掩护进行革命活动。1938年10月武汉沦陷。不久,钟祥、京山等县也危在旦夕。从前线节节败退下来的国民党军队沿途抢夺老百姓的财物,我家也未能幸免。父亲为了保护设在自家的地下党联络点和躲避灾祸,把爷爷、奶奶、妈妈、弟弟、妹妹都送到大山边外婆家,留下我一人看家。父亲告诉我说:“以前,经常来的谢威、顾大椿等党员可能要来,你要告诉他们联络站转移了”。家人走后,我害怕极了,但又不敢离开家。想到父亲交给的任务,只好壮着胆子,等着父亲回来。
过了几天,父亲还没来接我,我心里焦急万分,正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我看到谢威、夏菲、黄涛若从菜园子里出来,正向房屋这边走来。我真是喜出望外,高兴得差点哭了。他们很惊喜,见我很委屈的样子,忙安慰我说:“我们来了就不用怕了。赶紧做饭吃,吃完饭,我们一块找你爹去!”我听了这话,心里踏实多了,连忙说:“米、鸡、猪都被国民党军队抢走了,米缸里只剩下遮底的几合米了!”这时谢威看到屋檐下堆放的南瓜,就赶紧说:“没有关系,就煮南瓜吃!”说完,我们就立即行动起来,夏菲将两个南瓜抱到厨房刮皮。这时,谢威突然意识到不能放松警惕,为防止被返回来的国民党军逮住,他叫黄涛若去放哨……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合伙做的一锅软扒子南瓜饭就做好了。为了替换黄涛若进屋吃饭,我赶紧盛了一碗饭,端到大门口一边吃一边负责放哨。
为了赶时间,他们吃得都很快,吃完饭我们四个人就上路了。
快出村口时,谢威突然问我:“你认识去你姥姥家的路吗?”这一问可把我问懵了,不知如何回答,原来我以为只要跟他们走就行了,没想到还要带路。我前几年虽跟妈妈走过几次,但没有记路标,所以对去姥姥家的路线不太熟悉。我停顿了一下说:“走着看吧!”于是出了村口,我就领着他们向东桥镇走去。东桥镇在我们村的北边,相距两三里,走了一阵子,眼看就要到了,这时谢威又提出了问题。他说:“镇上可能驻有‘国军’,咱们不从街心穿过,绕到东边擦过去。”按照他的意见,我又领着他们从东边的小路绕了过去。过了东桥镇,我们吊着的心才放下来,以为这一关过了就不会再有什么事了……没想到,我领着他们顺着山岗往北走,突然身后有人大声喊“站住!”我们停了下来,心想,这下糟了,便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只见两个端着枪的国民党兵向我们走来,一脸的凶相,盘问我们是哪里人。谢威不慌不忙地答:“史家集的。”而实际上,两个国民党兵根本没有注意听我们的答话,一直想着如何搜身抢钱。只见一个兵用枪将谢威和黄涛若两人赶到山岗的低凹处进行搜身,另一个兵站在原处,用枪对着夏菲,两只贼眼不停地窥视山岗坡下搜身的情况。夏菲非常机智沉着,她趁那个兵稍不注意的时候,迅速从左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我,并用眼神示意我赶快走。我正好紧挨着她的左侧站着,便心领神会地赶紧接过小包,手就势往衣袖里一缩。我想拔腿就跑但又怕引起怀疑被抓住,就装着不认识她似的,一个人闷着头,一点一点往远处挪步。当溜出了一小段距离后,我就顺势斜着走下岗,猫着腰沿着岗子左侧田埂的凹处一直往前走,不敢回头。估摸着那个兵完全看不到我时,我就拚命地向着姥姥家的方向跑去……跑了一阵觉得累了,就慢慢地停下脚步,正想喘口气歇歇,后面不远处突然传来砰!砰!几声枪响。我刚刚松弛的神经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赶紧趴到地上观察四周的情况,当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时,我才起身继续往前行……又走了好一阵,觉得安全了,便停下来等夏菲他们三个人。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他们的身影,我担心他们出事了。只好按照记忆中模模糊糊的印象去姥姥家。还算走运,大概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姥姥家。我见屋外没人,心里又有些紧张。为了以防万一,我先跑到水塘边,在一棵大树下,用手刨了一个坑,将盐和夏菲交给我的小包放在里面用土埋好,揪了一些茅草盖在上面,直到看不出有任何痕迹,我才离开大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进屋里,看见姥姥一个人坐在堂屋门口,她眼虽瞎了但耳朵很灵。姥姥已听见了动静,她没等我张口就问:“是谁?”我连忙回答:“是我,象舜”,姥姥也听出了我的声音,高兴地说:“是舜儿呀!你怎么来的?”我简单地把情况述说了一遍,接着就问:“我父亲、娘、文朝哥哥们呢?”,姥姥说:“晌午听说“国军”要来,他们就都跑到后山去了,只留我这个瞎婆子看家。”正说着,父亲、娘和文朝、文贞、文质三兄妹等一大帮子人都回来了。父亲见了我很高兴,正想过来问我话,这时外面传来了谢威等三人的声音。我跟着父亲迎了出去,夏菲见了我一下把我搂在怀里,连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刚一走,我们就听到了枪声,还以为你出事了呢!”没等他们说完,我就领着夏菲到大树底下取出小包和盐。他们没想到我还会有这个心眼,连声夸我做得出色。至于这手绢包的是什么东西?我一点也不清楚,只觉得它很重要。直到这时候,夏菲才告诉我,那里包的是党员缴纳的党费和党组织的活动经费,“你能把钱带出来,真是立了大功!”谢威、黄涛若他们也夸奖我机智勇敢。我听了这些称赞的话,心里乐滋滋的。没想到我也干了一件大事。第二天,父亲对我说:“谢威他们要拿出一点钱来奖励你,我没有同意,因为党的活动经费非常紧张。口头表扬一下就行了,你就领个心意吧!”。其实,那个年代还不兴物质奖励,只是谢威、夏菲、黄涛若他们三人见我穿的大褂太破了,以给钱的方式奖励我。父亲没有同意,我认为做得很对。
通过这件事,使我知道了中国共产党是领导抗击日本鬼子的党组织,懂得了无论做什么革命工作都是不能图回报的。
注:此文编录在北京新四军暨华中抗日根据地研究会主编的《铁流》第37集“战斗生涯峥嵘岁月”章节。
(2018年7月30日)